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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盟后余波(2 / 2)

“住口!”陆逊抬起眼,目光依旧沉静如水,但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乃国君之决断,非我等臣子可妄加置评。既已成事实,愤满何益?徒乱人心而已。”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他这段时间以来费尽心力整顿、操练的丹阳郡兵与乡勇,正在校场上喊着号子进行操练,汗水在春日阳光下闪烁。这些士卒,是丹阳,乃至江东如今还能倚仗的一份力量。

“我辈所能为者,”陆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郡尉耳中,“唯有守好脚下之地,护好境内之民。丹阳稳,则建业西面门户无忧,江东尚有一隅安寝。丹阳若乱,则寇兵可长驱直入,江东危如累卵矣。”

他的话语中没有激昂的慷慨陈词,也没有颓丧的怨天尤人,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与沉甸甸的担当。他深知孙权的猜忌已如悬顶之剑,也明了江东内部各派系在此重压下的蠢蠢欲动,更清楚对面那位年轻交州牧的虎视眈眈。但他更明白,此时此刻,丹阳不能乱,也绝对乱不起。这里,或许是为江东保留最后元气,以待天时的唯一希望。

“传令下去,”陆逊转身,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自即日起,各隘口、水陆哨卡,戒备等级提升一级。巡逻队次加倍,巡弋范围向外延伸十里。遇有可疑人等,不问来历,立即扣押,严加审讯。郡兵操练,增加山地潜行、夜间突袭、固守待援等科目。另,以本太守名义,行文各县,严查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之行径,务必确保春耕粮种、农具足量供应,若有奸商作乱,严惩不贷!平抑物价,安抚流民,绝不可让民生凋敝,予外敌可乘之机。”

他没有去纠结那份已化为灰烬的条约,也没有沉溺于个人得失与境遇的悲愤,而是将全部精力与智慧,都投入到了丹阳本地的防务巩固与民生维系之上。这既是一种沉默的抗议,一种对江东社稷最后的忠诚,也是一种在绝望困境中,唯一能抓住的、切实可行的道路——坚守。

《鄱阳条约》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飞越长江天堑,传遍了整个天下,在各方势力的棋局上,投下了一颗分量极重的棋子。

北地,邺城丞相府。

曹操拿着细作不惜代价送来的条约详细抄件,仔细阅毕,花白的眉毛微微耸动,随手将其掷于桉上,发出一声混合着轻蔑与凝重的冷哼:“孙权小儿,外强中干,果然不堪大用!竟被陈暮一介南疆小子,逼至如此田地!看来,江东孙氏的气数,当真衰败了。”

他话语中带着对失败者的鄙夷,但眼中闪烁的精光却暴露了更深层的思虑。他站起身,在铺着巨大地图的厅堂内踱步,目光扫过长江沿线,最终落在交州与荆南的位置。

“陈明远……不动刀兵,而取实利,逼签城下之盟。其志不在小,手段也更显老辣阴狠,远非孙权可比。”曹操停下脚步,看向侍立一旁的司马懿,“仲达,你以为如何?”

司马懿躬身答道:“丞相明鉴。陈暮借鄱阳之约,不仅获取了巨大的经济利益,更将战略触角深入江东腹地,此消彼长之下,其实力已非昔日交州偏安之势可比。江东经此重创,短期内已无力北顾,甚至需要仰我鼻息以求存。然,陈暮坐大,亦非我军之福。待汉中战事底定,或可尝试‘联吴制陈’之策,但需谨记,孙权反复,不可倾心相托,只可利而用之。”

曹操微微颔首:“此言甚合吾意。传令下去,加派精干细作,深入交州、荆南,重点探查其水军战船构造、荆南驻军布防、以及泉陵朝堂之动向。此子,已成心腹之患矣。”

汉中,刘备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刘备与法正、黄权等人亦得知了江东巨变。刘备手持条约抄件,良久无言,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唉……仲谋竟签此约,实出备之所料。想当年赤壁携手,共抗曹贼,何其壮也!如今……江东经此一事,威望扫地,恐难再与我等鼎足抗衡矣。”言语之中,不免带上了几分物伤其类的悲凉。

法正目光锐利,分析道:“主公,此约虽极尽屈辱,然客观上,也为孙权争取了苟延残喘之机。其必倾尽全力整顿内务,防备交州。短期内,江东无力西顾,于我军专心应对曹操,夺取汉中,实为有利。”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只是……那陈暮坐拥交州富庶之地,又得荆南鱼米之乡,扼守大江上游,更借此条约捆缚江东,其势已成蛟龙,若待其消化所得,稳固根基,未来必成我心腹大患,恐更甚于曹操!”

刘备面色凝重,看向法正:“孝直有何高见?”

法正沉吟道:“待汉中战事稍歇,我军当立即派遣重臣,携带厚礼,前往泉陵与陈暮会晤。一则示好,探其虚实真意;二则,或可尝试建立某种默契,至少稳住南方,使我等能全力北向。此事,非孔明或云长亲自出马不可。”

刘备缓缓点头,眼中忧色更深。天下的棋局,因为南方这匹黑马的强势崛起,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凶险了。

而在建业城中,昔日猛将凌统的府邸,却是门庭冷落。自被交州释放归来后,他便称病不出,谢绝一切访客。此刻,他独自坐在演武场边的石阶上,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柄断戈的锋刃。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刚毅却布满阴霾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名跟随他多年的老家将,悄悄送来饭食,看着凌统消沉的模样,忍不住低声道:“将军,今日市井皆在传闻,主公与交州签订了条约,鄱阳湖都要让与他人泊船了……弟兄们心里都憋着火,盼着将军您……”

凌统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精光,但那光芒随即又迅速暗澹下去,他挥了挥手,沙哑道:“休要再言!出去!”

老家将戛然而退。

凌统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背青筋暴起。他仰头望着被高墙分割开的一方天空,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呜咽。屈辱,如同毒液,侵蚀着他的骄傲,也煎熬着他的忠诚。

与此同时,在彭蠡泽与鄱阳湖交汇的指定水域,一场无声的较量正在上演。几艘悬挂交州水军旗帜的运输船,在数艘轻型战船的护卫下,缓缓驶入条约中规定的“临时停泊区”,进行第一次例行的“非武装补给”。

岸边,十几名身着江东官服的小吏和低级军官,面色铁青地看着这一切。他们奉命在此“协同管理”,实则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的船只,在自己曾经的内湖中来去自如。那船身上尚未完全修复的箭痕与撞击凹坑,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惨败,嘲笑着眼前这份屈辱的和约。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江东水兵,躲在芦苇荡后,看着那陌生的旗帜在曾经熟悉的水道上飘扬,浑浊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过满是皱纹的脸颊,滴落在浑浊的江水中。他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那压抑的呜咽,却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碎。

弱国的悲歌,在春风中飘散,却深深烙进了每一个亲历者的心底,酝酿着未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