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清冷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现场的嘈杂。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陈暮站在仓场门口的台阶上,面色沉静,目光扫过激动的人群。
他没有理会那些兵卒和仓吏,而是径直走向人群前方一位被推倒在地、白发苍苍的老妪,弯腰将她扶起,拍去她身上的尘土。然后,他转向人群,朗声道:
“诸位乡亲父老,稍安勿躁!粮草之事,荀彧先生与程昱参军已知晓,正在竭力筹措!仓中存粮,确已不多,但并非不放,而是需计算清楚,确保公平发放,人人有份!若此时哄抢,只会让奸猾者得利,老实人吃亏,最终谁都得不到粮食!”
他的话条理清晰,并没有空泛的安抚,而是点明了现实的困境和哄抢的后果。激动的人群稍微安静了一些,但怀疑的目光依然充斥。
“你是什么人?空口白话,我们凭什么信你?”有人喊道。
陈暮深吸一口气,知道空言无益,必须拿出实际行动。他转身对仓官厉声道:“李仓官,我且问你,仓中存粮,除军需外,按制应有多少可用于应急平粜(平价出售)或赈济?”
仓官支支吾吾:“这个……账目上是有些,但……”
“不必但是!”陈暮打断他,“即刻打开账册,当着诸位乡亲的面,核算清楚!所有数据,需公开透明!同时,派人立刻去请程参军令谕,并请城中三老(乡官)前来,共同监督放粮!今日,务必让最困难的人家,先领到救命粮!”
他这番举动,出乎所有人意料。公开账目,引入第三方监督,这在此等混乱时刻,需要极大的魄力和担当。仓官脸色发白,但在陈暮逼人的目光下,只得喏喏应承。
趁着核算账目、等待命令的间隙,陈暮并没有闲着。他走下台阶,主动与人群中的一些老者、军属交谈,仔细询问各家缺粮的情况,并让随行书吏简单记录。他态度诚恳,倾听耐心,逐渐平息了众人的怒火和恐慌。
然而,在交谈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些不寻常的信息。有老者抱怨,明明秋收时并未听说有大灾,为何官仓如此快就见底?有军属嘀咕,听说不是没粮,是有些粮仓闹了鼠患,被糟蹋了不少,或是被某些人暗中倒卖到了外地……
“鼠患?”陈暮心中警铃大作。这或许不只是天灾,更可能是人祸!有人正在利用前线紧张、后方空虚的机会,暗中捣鬼,加剧粮荒,意图制造混乱!
程昱的命令很快传来:同意陈暮的方案,立即在三老监督下,开仓发放部分存粮,优先保障极度困难的军属和孤寡,但必须严格记录,限额发放。同时,严密封锁消息,避免引发更大范围的恐慌。
发放工作在有秩序地进行,虽然每人分到的粮食不多,但至少暂时稳定了最脆弱群体的情绪。陈暮一直留在现场,直到日落时分,人群渐渐散去。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州牧府,直接求见荀彧和程昱。他将今日仓场见闻、特别是关于“鼠患”和倒卖的传言,以及自己对此可能是人为制造混乱的猜测,原原本本地做了汇报。
荀彧听完,久久沉默。烛光映照着他清癯的脸庞,看不出喜怒。程昱则眉头紧锁,眼中寒光闪烁。
“你做得很好。”荀彧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临机决断,稳定人心,更难得的是能见微知着。粮草之事,我已收到多方类似密报,并非空穴来风。”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兖州地图前,手指点着几个关键的位置:“有人不甘寂寞,想趁主公远征,浑水摸鱼。边让的狂言,不过是水面上的浮萍,真正的暗流,藏在更深的水下。他们想让我们前方战事吃紧,后方民心溃散,内外交困。”
程昱冷声道:“看来,光是稳坐钓鱼台是不够的了。需得杀一儆百,揪出几条兴风作浪的大鱼,方能震慑宵小!”
荀彧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陈暮身上:“陈暮,你心细如发,又能持重。接下来,你要更加留意所有与粮草、物资、人员往来相关的文书,特别是各郡县之间、与外界(如袁绍、甚至吕布处)的暗中联系。任何细微的异常,哪怕是一笔看似平常的账目出入,一个不起眼的人名,都不可放过。”
“诺!”陈暮凛然应命。他知道,自己已被卷入了这场无声却更加凶险的后方保卫战的核心。他的对手,不再是明刀明枪的敌人,而是隐藏在阴影中的内鬼和阴谋家。
走出荀彧的值房,夜色已深。鄄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远处的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陈暮感到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的沉重。但他心中却有一股火苗在燃烧——那是责任,也是被信任的使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