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峰看见她的唇角,有那么一瞬间,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上午,陆峰拎着一块肉和两条鱼,去了朴在奎的姐姐家。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人声鼎沸。
英雄归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飞遍了整个靠山屯。
屋子里挤满了闻讯而来的村民,一个个都用看稀奇的眼神,围着那个靠坐在炕上的男人。
朴在奎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旧衣服,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头比昨晚好了太多。
在众人的环绕和追问下,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自己的经历。
“你这些年去哪了,怎么战争胜利了,你都没回来?”一个村民问出了大家最好奇的问题。
“我所属四野的朝鲜族师,是第一批入朝的。”
“战争胜利后,因为咱们朝鲜族和北朝鲜语言相通,很多和我一样的朝鲜族士兵,就都被留在北朝鲜,支援他们的战后建设了。”
“我因为有战功,身上还有9枚未取出的单片,所以被安排在被服厂做厂长。还取了老婆。”说着他看先自己的妻子。
“五年了,我想活着再见我姐一面,所以偷偷过了江穿林子回来的,整整五天五夜。”他低下了头,因为私自回来有些惭愧。
接着,他讲到惨烈的金城战役,炮火把山头都犁平了,阵地上最后只剩下他和几个伤员。
讲到自己被炮弹的冲击波震晕过去,醒来时,已经被当成尸体,扔上了往后方拉的运尸车。
车上,一层叠着一层,都是他熟悉的、牺牲了的战友。
他讲到自己当时浑身是伤,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拉向不知名的深坑,以为这次死定了。又昏死了过去。
就在那个时候,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喊着他的名字,硬是把他从那一堆冰冷的尸体里,给刨了出来。
一个性急的村民忍不住插话:“你战友都没了,是谁救了你啊?”
朴在奎的眼睛里,露出一种劫后余生、混杂着深深感激与怀念的光。
“说来也巧,正是咱们村的!陆卫国,陆大哥!”
“当时要不是陆哥把我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我现在早就烂在北朝鲜了!”
话音刚落,他急切地环顾四周,目光在人群里搜寻着,问道:“陆哥现在在哪?他胜利后回来过吗?我得当面给他磕个头!”
“……”
一句话,让满屋子嘈杂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沉默了,脸上的表情变得尴尬又复杂。
炕沿边坐着的老全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哎,在奎啊……”
“卫国他……牺牲了。”
朴在奎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怔在那里,眼神里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
老全叔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一直站着旁边的陆峰,轻声说:“别难受了,这是卫国的小子,陆峰,就昨晚背你回来的那个。”
朴在奎的目光,直直地投向了陆峰。
他看着那张与记忆中陆卫国有七分相似的年轻面孔,嘴唇颤抖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猛地从炕上撑起身,不顾仍有些虚弱的身体,一把将陆峰拽到跟前。
他用一种看待亲侄子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陆峰,然后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在众人惊叹于朴在奎传奇经历的时候,陆峰却从刚才他和他妻子眼神交汇的一瞬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深藏的忧虑。
他们是“私自归国”,没有身份证明,就是黑户。
陆峰轻轻拍了拍朴在奎的后背,扶着他重新坐好,然后看着他的眼睛,郑重说道:
“朴叔,您为国家流过血,国家不能让鹰雄寒心。”
“您的身份问题,交给我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