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林邑川一家的马车已悄然驶出青木城。
淡青色的雾气如轻纱般笼罩着城郭,将巍峨的城门晕染成模糊的剪影,青骢马的铜铃被细心裹上棉布,只在蹄铁踏过石板路时,偶尔漏出一两声闷响,车轮碾过新铺的青石板,发出 “咕噜咕噜” 的细碎声响,像是怕惊扰了这座刚从邪祟阴影中苏醒的城池。
马鬃上凝结的露珠随着马匹的颠簸滚落,滴在干燥的路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林母将新裁的云锦叠进包袱,指尖抚过绸缎上暗绣的并蒂莲纹,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线头。
她忽然 “噗嗤” 笑出声,眼角的细纹在晨光里漾开:“你瞧那些人传的,说城主得了仙人指点,连白头发都变黑了,昨儿个我去布庄,老板娘还说亲眼见城主府的管家买了两匹大红绸子,要给城主做新衣裳呢。”
她将包袱系得紧实,缎面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林父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抖动,掌心的厚茧摩挲着光滑的木柄,斩马刀的铜吞口随着车身摇晃轻碰车辕,发出 “叮叮” 的轻响。
“还说那邪修是被天雷劈死的,浑身焦黑得像块木炭,连骨头缝里都冒着黑烟。”
他转头看向车厢里整理灵材的儿子,目光落在少年腰间重新系好的铜铃上,铃身的锈迹被擦拭干净,露出底下暗沉的铜色,“咱们这算是做了回无名英雄?不求扬名,只求心安。
林邑川将月光石小心翼翼放进锦盒,锦盒内衬着柔软的绒布,矿石表面的幽蓝光晕在盒内轻轻波动,像盛着一汪凝固的月色。
指尖残留的灵气让石头泛起细碎的光点,他指尖划过石面天然的月桂纹路,轻声道:“能救下老张头的孙子,比什么名声都强。”
车厢角落堆着从集珍阁买来的灵泉土等,袋子口露出的土块泛着淡淡的金光,隐约有灵气在流转。
马车行至官道岔口,迎面遇上几个挑着山货的猎户。
为首的汉子皮肤黝黑,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砸在粗布短褂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他挑着的担子一头是捆扎整齐的野兔,另一头是堆得冒尖的山菌,压得扁担弯成了弧形。
“听说了没?” 汉子抹了把汗,嗓门大得能惊飞树梢的麻雀,“青木城出仙人啦!夜里头火光冲天,那仙人抬手就把吃小孩的妖怪烧成灰,城主都得跪在地上磕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何止!” 同伴放下担子,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搓了搓,眼里满是敬畏与兴奋,“我表舅在衙门当差,亲眼看见城主捧着妖怪的骨头进京请功,那骨头黑黢黢的,还带着股子腥臭味,听说皇上要封他万户侯呢!”
他比划着骨头的大小,手掌张得老大,“那骨头比拳头还粗,上面全是窟窿眼,一看就不是凡物!”
林母闻言轻掩唇角,绣着并蒂莲的帕子遮住了半张脸,肩膀却忍不住微微抖动。
林父故意板着脸,嘴角却偷偷勾起:“这牛皮吹得,都快赶上我年轻时剿匪的阵仗了。想当年我在边关,一刀劈了蛮族首领,下头兵卒传得更邪乎,说我刀上缠着神龙呢!”
他扬鞭轻抽马臀,青骢马打了个响鼻加快了脚步,车轮卷起的尘土中,隐约传来猎户们越说越离奇的议论声,什么 “仙人驾着祥云”“妖怪化黑烟求饶”,听得车厢里三人相视一笑。
夕阳西下时,马车翻过最后一道山梁。
金色的余晖如碎金般洒满大地,将远处的田埂染成暖橙色,林邑川掀开马车布帘,远处大丰城的炊烟正袅袅升起,如白色的丝带缠绕着小镇,村口老槐树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清晰,枝头的叶子被晚风拂得沙沙作响,像是在轻声诉说着等待。
归巢的鸟儿成群结队掠过树梢,翅膀的拍打声与远处的犬吠交织成温馨的乡音。
暮色漫过大丰城的晒谷场时,林父刚把青骢马牵回老周头的马厩。
马厩里弥漫着干草和马粪的气息,他给马儿添了把精饲料,看着它埋头咀嚼,才拍了拍马脖子转身离开。
斩马刀在腰间磕碰着石阶,惊起檐下筑巢的燕子,鸟儿扑棱棱飞起,在暮色中盘旋两圈,又落回巢中叽叽喳喳地叫着。
不过一个时辰,林母已在堂屋摆好饭菜。
灶房飘来的香气填满了整个院子,新采的山菇炖鸡盛在粗瓷大碗里,汤汁泛着油亮的光泽,鸡块炖得软烂脱骨,山菇吸足了汤汁,在烛光下透着饱满的色泽。
桌上还多了碟青木城带回的桂花糕,米白色的糕体上撒着金黄的桂花碎,甜糯的香气混着饭菜香,勾得人食欲大开。
“快洗手吃饭!” 母亲的声音带着笑意,她解下围裙搭在椅背上,围裙上沾着的面屑簌簌掉落,“一路颠簸,定是饿坏了。”
“这次多亏了娘的匕首。” 林邑川拿起筷子,夹起块炖得软烂的鸡肉,特意避开父母探究的目光,“那邪修想反扑丢黑球,若不是娘的匕首快了半分,怕是要被他自爆伤着。”
他的声音渐低,想起黑球里扭曲的孩童面容,喉头突然有些发紧,便低头扒了口饭,饭菜的温热稍稍压下心头的涩意。
林父将酒碗重重顿在桌上,溅出的米酒在木纹里洇开,形成一小片浅褐色的痕迹。“都怪爹没用!” 他懊恼地拍了下桌子,木桌发出 “哐当” 一声轻响,“练了一辈子刀,连个邪修的骨头都劈不开,还得靠你们娘俩护着。” 强有力的大手不自觉攥紧了筷子,指节泛白,“以后遇到修仙者,我和你娘就躲在你身后,绝不给你添乱,省得拖你后腿。”
“说什么胡话!” 林母立刻放下筷子,银簪在烛火下轻轻晃动,反射出细碎的光点,“咱们是一家人,哪有躲在后面的道理?当年你在边关剿匪,我不也跟着你给伤员包扎、烧火做饭?如今遇到邪修,自然要一起面对。” 她夹了块鸡肉放进丈夫碗里,语气带着嗔怪却满是坚定,“再说你那斩马刀劈山裂石都不在话下,真动起手来,未必比谁差。”
“以后遇到危险,” 林邑川抬起头,目光在父母脸上逡巡,认真地说,“爹、娘在保护好自己的情况下助攻,我来主攻。咱们配合着,总比单打独斗强。” 烛光映在他眼里,闪烁着少年人独有的坚毅。
林父看着儿子,突然笑了,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好!就听你的!”
当大丰城的更夫敲过初更,夜色已浓得化不开,林邑川的小院里已亮起昏黄的油灯,光芒透过窗纸洒在院中的青石板上,映出树枝摇晃的影子。
林邑川捏着那枚沾着暗褐色污渍的储物袋,指尖触到袋口处残留的阴冷灵气,像是有冰碴子在皮肤上游走,不禁皱紧眉头。
这是从青面人腰间扯下的物件,皮革表面用不知名兽皮缝制,摸起来粗糙坚硬,边缘还沾着暗红色的血渍,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他运起灵力灌入袋口的认主符文,只听 “滋啦” 一声轻响,符文在灵力冲击下化作黑灰散去,带着一股焦糊味飘入空中。
袋内景象随之在灵识中展开:一百块下品灵石码在储物袋底层,其中三块已呈现灰白色,几乎感受不到灵气波动,摸起来也比其他灵石更凉硬。
十几张低级符箓叠放在灵石上方,火球符的朱砂纹路歪歪扭扭,有的地方颜色深浓,有的地方却浅淡得几乎看不见,显然是画符时灵力不稳所致;
冰箭符的靛蓝色料甚至沁透了符纸背面,将掉渣,显然是粗制滥造之物。
他试着激活一张火球符,指尖灵力注入后,掌心腾起的火苗仅如豆粒大小,微弱得随时会熄灭,还没飞出三尺便化作青烟散去,连空气都没加热几分。
两瓶贴有 “食丹” 标签的瓷瓶滚落在符箓旁,瓶口用蜡封着,透着一股陈旧的谷香。
林邑川小心翼翼地揭开蜡封,倒出十粒灰扑扑的丹药,丹药呈不规则的圆球状,表面沾着细碎的粉末,每粒都带着浓重的谷糠味,闻着像劣质的米糕。
他翻开《炼丹基础要略》对照,书中记载此丹以灵米、糙糠为原料,炼制时需引动木系灵气催生谷芽,虽只能抵三天饮食,却是低阶散修常用的辟谷丹,能省些赶路时的口粮。
可惜他手中没有灵米,无法炼制新的,只得将丹药倒回瓷瓶,重新用蜡封好收进自己的储物袋。
其他丹药则装在造型诡异的兽角瓶中,瓶身刻着狰狞的蛇纹,摸起来冰凉滑腻。
一瓶墨绿色药液散发着刺鼻的血腥气,闻之令人作呕,瓶身刻着 “血煞丹” 三字,药液在瓶中轻轻晃动,泛着诡异的光泽;
另一瓶黑色丹丸表面浮着油光,隐约能看到丹纹里凝固的血丝,像是未擦净的血渍,散发着淡淡的腥甜气 —— 显然是邪修用来强行提升修为的毒丹,蕴含着浓重的丹毒。
他看都没看便用灵力裹着扔到墙角,准备天亮后找个无人处深埋销毁。
最让他脊背发凉的是几本用兽皮装订的功法卷轴,兽皮泛着暗沉的血色,像是用活人血浸泡过一般。
《血河魔功》开篇便记载 “取童男童女心头血为引,辅以百人精血祭炼,三月可成魔功”,文字间透着血腥与残忍;
《万魂幡炼制要诀》详细描述如何将活人生魂封入幡中,以魂魄怨气炼制法器,幡面绘制的生魂哀嚎图案扭曲诡异,让他灵识一阵刺痛,仿佛听到了无数冤魂的惨叫。
他直接打出一个火球术,橘红色的火焰舔过兽皮卷轴,卷轴立刻燃烧起来,竟发出凄厉的尖啸,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哭喊,道袍上不慎沾到的血渍在火焰中化作黑烟,凝成一张张痛苦扭曲的人脸虚影,在空中挣扎、消散。
林邑川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眼神冷冽如冰,直到所有邪物都烧成灰白粉末,被夜风吹散在院中,才松了口气,感觉周身的阴冷气息消散了不少,连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清理完储物袋,林邑川手中多了三个形制各异的袋子:自己常用的青布储物袋绣着云纹,是上次在修仙者争斗后捡拾的,容量适中,平时装些常用的符箓、灵石和阵法材料,袋口用抽绳系着,方便取用;
从青面人处得来的皮革袋虽邪性,但容量颇大,他用金系灵气仔细净化了三遍,袋身的阴冷气息散去不少,可作备用,装些不常用的灵材和杂物;
还有一个捡拾的锦缎储物袋,上面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缎面光滑,等以后母亲进入练气就送给她。
夜风穿过院中的老槐树,带来草木的清香,油灯的光晕在墙上轻轻晃动,林邑川将三个袋子收好,心中一片宁静。
他将青木城带回的青竹劈成三指宽的竹条,刀刃划过竹青时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 这是产自极北冰原的寒竹,纹理间天然蕴含着聚灵的特性。
母亲林母提前将蓝色丝绸悬在院中老槐树上,此刻布料已吸足星光,在灯下泛着淡淡的银辉。
林邑川盘膝坐在蒲团上,指尖捏着从铁匠铺定制的刻刀。
寒竹被他用泉水浸泡了一个时辰,此刻在掌心透着沁凉的灵气。
他深吸一口气,刀刃顺着竹纹轻轻切入,每一刀都沿着天然的纤维走向,宛如雕刻活物。
当刻刀划过竹节处时,他屈指一弹,一滴灵泉土调和的朱砂墨精准落在凹槽里,竹条瞬间发出细微的嗡鸣,表面渗出丝丝缕缕的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