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文港“圣光之愈”医疗所特有的、混合着薰衣草宁神香气与微弱圣光能量的宁静氛围,被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打破。走廊石壁上的辉光苔藓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映照着雷恩风尘仆仆却异常坚定的脸庞。他停在莉娜所在的静养室门前,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外界的喧嚣与内心的焦灼一并压下,这才轻轻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橡木门。门轴发出细微而绵长的吱呀声,打破了室内的绝对寂静。
室内光线朦胧,仅靠墙角一盏镶嵌着光明水晶的壁灯提供照明,光线被巧妙地调节到最不刺眼的程度。莉娜躺在房间中央铺着洁白亚麻床单的病榻上,双目紧闭,仿佛一尊沉睡的冰雪精灵。她的长发如银色的瀑布散落在枕边,衬得那张小脸愈发苍白得近乎透明,甚至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纤细血管。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栖息在眼睑上,投下两弯脆弱的阴影。她的呼吸极其微弱,胸口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唯有周身依旧隐隐有红蓝两色极其黯淡的光芒,如同濒死的萤火,在她体表交替闪烁、明灭。这景象比起刚昏迷时那冰火交织、能量狂暴外溢的状况,已然稳定了太多,但这份稳定更像是一种脆弱的平衡,仿佛一层薄冰覆盖在汹涌的暗流之上,随时可能破裂。
索菲亚正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身子微微前倾。她手中拿着一支纤细的水晶滴管,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滴散发着清凉气息、内部有星点蓝光流转的“深层元素调和药剂”滴入莉娜微张的、缺乏血色的唇间。她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莉娜喉间细微的吞咽动作,以及身上那红蓝光芒是否因此产生任何波动,连雷恩进来都没有立刻察觉。
“怎么样?”雷恩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生怕惊扰了这份由强大神术和珍贵药剂勉强维持的平静,也怕惊醒了莉娜可能正在经历的、冰火交织的噩梦。
索菲亚闻声抬起头,脸上带着连日守候的疲惫,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但那双聪慧的眼睛里,总算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不再是之前的全然绝望。“阿尔特留斯大师亲自布下的‘永恒宁静之光’法阵效果很好,配合我调整了七次配方才成功的‘元素调和药剂’,她体内最激烈的本源冲突被暂时压制住了。”她轻声汇报,语气带着炼金师特有的严谨,“生命体征稳定,魔力核心没有继续崩坏的迹象。但是……”她话锋一转,眼神再次黯淡下去,“本源的根本对立没有解决,那两股力量依旧在她体内僵持、拉锯,只是被强行‘冻结’了冲突的过程。她依然无法苏醒,意识沉在很深的地方……现在就像个被精心保护起来的、内部却布满裂痕的琉璃人偶,任何一点外界的剧烈变化,或者内部平衡的细微打破,都可能导致……彻底碎裂。”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首席治疗师私下告诉我,这只是权宜之计,法阵和药剂的效果会随着时间推移,以及她体内力量本能的抵抗而逐渐减弱。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根本的解决之道,否则……”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但雷恩已经明白。时间,是他们现在最奢侈也最紧迫的资源。
雷恩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在朦胧光线下投下一片阴影,将莉娜完全笼罩。他凝视着那张沉静的睡颜,心中如同被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巨石死死压住,沉重而冰冷。不久前要塞大厅里那场辉煌的胜利、佣兵工会里A级晋升的荣耀时刻,在伙伴生命摇曳的烛火面前,都瞬间褪色,变得如此轻飘,微不足道。他伸出手,指尖因长期握剑而带着粗糙的茧子,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轻轻拂开莉娜额前被细微汗珠粘住的一缕银发。指尖传来的触感依旧异常,一半冰凉如玉石,一半却带着隐约的温燥,冰与火在她体内达成了某种危险的、静止的共存。
“会有办法的。”他低声说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这句话既是对身旁忧心忡忡的索菲亚的安慰,更像是对自己灵魂立下的、不容违背的血誓。他绝不会放弃任何希望。
就在这时,静养室的门被再次推开,塔隆和艾吉奥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塔隆换上了一身浆洗过的干净皮甲,虬结的肌肉将皮甲撑得鼓胀,虽然脸上还带着连续战斗和奔波留下的疲惫痕迹,但眼神炯炯有神,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那庞大的身躯似乎也因为处理完了繁琐的后续事务而显得轻松了不少,连脚步都轻快了些。艾吉奥则依旧是那副融入阴影般的精干模样,皮甲紧衬,行动无声,只是那双总是锐利打量四周的眼睛里,此刻多了一丝更深沉的东西,仿佛刚刚从某个信息交织的暗网中归来,带回了重要的情报。
“头儿,事情都办妥了。”塔隆瓮声瓮气地汇报,他努力想压低自己洪亮的嗓门以适应环境,但声音依旧在安静的房间里产生了一些回响。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继续道:“那些人质,能自己走的都安全送回家了,有几个伤重的,教堂这边的修士也接手了,说会用圣光术继续治疗。那帮投降的山贼俘虏,俺们捆结实了扔给港务卫队的大牢了,够那帮官老爷们头疼审讯一阵子的。”提起山贼,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显然对这群欺软怕硬的家伙很是不屑。
艾吉奥接口道,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每个字都清晰精准:“任务交接流程全部走完了。工会那边的鉴定法师和战斗记录员确认了,‘血斧’巴洛克确认伏诛,裂脊山脉要塞的主要威胁已清除,被劫持的商队人质成功解救,大部分被掠走的贵重物资也已追回。最关键的是……”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雷恩脸上,“A级晋升……已经正式生效,录入工会核心档案了。”
他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深蓝色天鹅绒包裹的小盒子,打开后,里面静静躺着两样东西。一枚是崭新的徽章,材质似乎是某种掺了星银的合金,边缘镶嵌着精细的秘银丝作为装饰,中心不再是低级佣兵团的简单图案,而是变成了更加复杂、更具力量感的交叉剑盾浮雕,剑象征着武力与决断,盾象征着守护与坚韧,徽章本身散发着淡淡的、持续不断的能量波动,显示其并非凡品。另一份则是一张用魔法加密的羊皮纸凭证,上面用特殊墨水书写着“晨风之誓”的基本信息和新的等级标识。
艾吉奥将徽章和凭证递给雷恩。“这是新的团队徽章和A级凭证。基础任务佣金五千金币,工会已经按照新晋A级团队的优待,直接存入了我们在工会的联合魔法账户,随时可以凭徽章和特定咒语支取。至于后续的,比如要塞里缴获的那些非任务目标物资的变卖款,以及几个大商会对解救他们人员的追加悬赏,大概还能有三千金币左右,但这部分需要走清算流程,可能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到账。”
雷恩接过那枚沉甸甸的、触手冰凉的徽章。A级,这是无数佣兵团终其一生奋斗的目标,象征着实力得到了主流力量的认可,意味着从此可以接触到报酬更高、影响更大的委托,能够调用更广泛、更深入的情报网络,甚至在各大城市都能享受到一些隐性的特权……但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将面对更强大的敌人,更复杂的局面,以及更沉重的、关乎区域安危的责任。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床上如同沉睡百合般的莉娜,心中没有多少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使命感。他走上前,将这枚象征着团队新起点的徽章,轻轻、郑重地放在了莉娜的枕边,让那冰凉的金属贴近她微温的鬓角,仿佛希望这荣誉能带给她一丝力量和好运。
“工会那边……除了流程上的确认,还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吗?”雷恩转向艾吉奥,语气凝重。他指的不仅仅是任务完成度的评价,更是他们提交的那份详细报告中,关于遭遇疑似暗影议会成员、以及莉娜最后那失控的、威力恐怖的火焰异象的描述。
艾吉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向前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房间内的几人能听见:“有。而且反应不小。最终负责审核我们报告并授予晋升的,是一位我之前从未见过的老法师,工会铭牌上写着‘奥术导师埃兰德斯’,据说是一位常年闭关、只在重要事务中出现的A级巅峰人物。他看到我们关于‘黑袍杀手’使用的阴影穿梭、腐化法术的描述,特别是关于莉娜小姐最后爆发的那‘炽白火焰’的颜色、性质以及……那种仿佛能净化一切的威压感时,脸色变了很多,甚至下意识地捻断了几根胡须。”
他回忆着当时的细节,语速平稳:“他随后请我进入了一间施加了强力隔音结界的密室,单独、反复地确认了一些细节。尤其是那些杀手身上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标记(我提到了那个扭曲眼瞳的印记),他们施法时是否带有某种特定的精神污染,以及莉娜小姐火焰爆发前是否有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或者……言语上的异状。他问得非常仔细,甚至超过了任务报告本身的需求。”
艾吉奥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回到雷恩脸上,声音低沉得几乎如同耳语:“他最后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年轻人,你们带回的消息,以及你们同伴身上发生的事,远比一个A级要塞的陷落要复杂和重要得多。工会会对此保持最高级别的留意,并启动相应的内部调查程序。但你们自己……’他特别加重了语气,‘要格外小心。有些古老的阴影,并未随着时间消散。’然后,他交给了我这个。”
说着,艾吉奥从贴身的内袋里,取出了一个用特殊魔法印记封口的卷轴。卷轴的材质并非普通的羊皮纸或纸张,而是一种暗黄色、触手略带韧性、带着微弱能量感的未知兽皮,边缘有些磨损,显得颇为古旧。火漆印章是佣兵工会最高议会的独有图案——环绕着七芒星的法杖与剑,但颜色是罕见的暗金色。
雷恩神色凝重地接过卷轴,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上面微弱的魔法禁制在轻轻抵触外来者。他调动体内一丝精纯的斗气,小心翼翼地注入卷轴边缘一个不起眼的符文节点。禁制如同冰雪消融般无声散去。他缓缓展开兽皮卷轴,上面的字迹是用一种古老的、闪烁着微光的魔法墨水书写,内容简洁,却字字千钧:
“致‘晨风之誓’佣兵团:
鉴于你们此次A级晋升任务(编号:曙光-74)的卓越完成度,及所提供的关于潜在敌对组织‘暗影议会’活动迹象与‘异常元素现象’的宝贵情报,经工会最高议会紧急评议,特授予你们‘快速晋升’特殊奖励,并即刻开放部分A级权限(详见附件《权限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