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蝎群的袭击如同沙漠给予的一次残酷而直接的洗礼,虽然被他们凭借武力与新装备的优势成功击退,但付出的代价是极其宝贵的淡水和更加疲惫不堪的身心。五人带着满身的沙尘、汗渍和挥之不去的灼热感,如同负重的蜗牛,继续在无垠的、仿佛永无止境的金色沙海中艰难跋涉。每一步都像是在与一个无形的、贪婪的巨兽搏斗,它正通过灼热的沙粒、干燥的空气和毒辣的日光,一点点地蚕食着他们的体力、水分以及那看似坚韧的希望。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腕上的计时沙漏仿佛也凝固了,只剩下头顶那颗永恒燃烧的、白炽的火球,用它无情的光线丈量着缓慢流逝的煎熬,以及脚下那踩下去便陷落、抬起来又需耗费巨大力气的、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绵软沙丘。嘴唇早已干裂,渗出细小的血珠,随即又被热风烤干,留下暗红色的痂。喉咙里如同塞满了粗糙的砂纸,每一次吞咽动作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刺痛,唾液早已成了奢侈品。塔隆那身“熔岩核心”板甲从可靠的壁垒变成了移动的酷刑工具,金属吸收的热量持续炙烤着他的身体,他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就停下来,由索菲亚帮他往铠甲内衬里洒一些特制的、能瞬间吸收热量并散发清凉气息的蓝色药剂粉末,但这带来的舒缓如同昙花一现,很快就被更猛烈的热浪淹没。艾吉奥那身原本飘逸的白色沙地行者罩袍,此刻也沾满了斑驳的汗渍和沙土,紧贴在身上,黏腻不堪。莉娜为了维持那微弱的、覆盖核心成员的清凉结界,魔力消耗越来越大,她的脸色开始透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连意志最为坚定、一向是团队主心骨的雷恩,眉宇间也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凝重,紧抿的嘴唇显示着他承受的巨大压力。
就在队伍的气氛压抑到极点,索菲亚不得不带着沉重的心情宣布,按照当前惊人的消耗速度,他们携带的存水最多只能再支撑三天,而前方依旧是一片茫茫沙海,看不到任何希望迹象的时候,走在最前方、几乎与那扭曲升腾的热浪完全融为一体的艾吉奥,突然猛地停住了脚步,身体瞬间伏低,举起右手打出了一个急促而清晰的警戒手势!
“有情况!”他的声音透过厚重的面纱传来,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紧张与警惕,瞬间驱散了众人脑中的昏沉。
所有人立刻条件反射般地寻找最近的沙丘棱线作为掩体,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紧,紧张地望向前方。只见在几个连绵沙丘之外,一片相对平坦、遍布黑色砾石的戈壁滩上,竟然违背常理般地矗立着几座低矮的、用风化严重的暗红色岩石和干枯坚韧的骆驼刺枝条搭建的简易棚屋!那粗糙的工艺带着一种与沙漠抗争的顽强生命力。更令人惊讶的是,棚屋旁边,还有几匹用皮绳拴在石桩上的、双峰高耸饱满的沙漠骆驼,正安静地反刍着干草,显得异常镇定。而最让人心跳加速的是——一缕极其细微的、几乎被永不停歇的热风扭曲扯散的淡灰色炊烟,正从其中一个棚屋那用破旧毛毡覆盖的顶端袅袅升起,笔直地指向苍白的天穹。
人烟!在这片被冠以“死亡之海”的绝境之中,竟然遇到了活生生的、在此地栖息的人!
希望如同久旱后突然涌出的甘泉,瞬间注入几近干涸龟裂的心田,带来一阵眩晕般的狂喜。但长期的冒险生涯养成的习惯,以及这片土地本身赋予的危机感,让他们保持着最后的理智与警惕。在这片法外之地,文明世界的规则往往失效,相遇未必代表着友善,那炊烟之下,可能是温暖的篝火与分享的食物,也可能隐藏着淬毒的匕首与贪婪的目光。
“小心点,”雷恩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那片棚屋及其周围可能存在的埋伏点,“艾吉奥,你再摸过去一点,仔细观察,看看他们的具体人数、装备、神态,有没有暗哨或者防御工事。其他人,保持战斗队形,分散隐蔽,准备随时接应。”
艾吉奥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动作,整个人仿佛融入了沙地与岩石的阴影交界处,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再次向前潜去。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过了约莫一刻钟,就在塔隆忍不住想要探头张望时,艾吉奥的身影如同轻烟般悄无声息地返回,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神情,混合着放松与新的疑虑。
“不是强盗或者掠袭者,至少看起来不像。”他快速而清晰地汇报,一边用手势辅助说明,“看起来更像是一支小型的、临时休整的沙漠商队,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几个经验丰富的沙漠旅者结伴而行。棚屋里外一共有五个人,三个成年男性,两个女性,都穿着典型的沙漠民族那种宽大、包裹严实的长袍和头巾,风尘仆仆,但他们的骆驼膘情不错,随身携带的包裹和武器(主要是弯刀和长矛)看起来保养得很好,不像是穷困潦倒或者亡命之徒。他们似乎正在准备食物和休息,看起来很警惕,棚屋周围布置了一些简单的、利用铃铛和细线构成的预警陷阱,手法很老道。不过,我没有感受到明显的、针对我们的敌意,更像是一种在危险环境中生存的本能戒备。”
雷恩沉吟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敛锋”剑鞘冰凉的表面。一直躲藏和猜疑解决不了迫在眉睫的缺水问题,机会往往与风险并存。他最终做出了决定:“塔隆,你、莉娜和索菲亚留在这里,占据这个制高点,保持警戒,注意我的信号。我和艾吉奥过去接触。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轻易暴露或行动。” 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我们发生不测,你们立刻撤离,寻找其他生路。”
塔隆重重地点了点头,将“不动山岳”巨盾稳稳地顿在沙地上,莉娜法杖顶端的宝石开始微微发光,索菲亚则悄悄将几瓶具有强烈效果的炼金药剂放在了最顺手的位置。
雷恩和艾吉奥对视一眼,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将明显的武器——雷恩将“破晓”连鞘取下暂时交给塔隆保管,艾吉奥也将一对匕首插回隐藏的鞘内——卸下,以示没有立即攻击的意图(尽管雷恩的备用短剑和艾吉奥隐藏的更多小工具依旧触手可及)。他们举起空着的双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具有威胁性,然后缓缓地、步伐稳定地走向那片如同沙漠孤岛般的棚屋区。
当他们靠近到距离棚屋大约五十步的距离时,棚屋里的人显然也早已发现了他们。一个身材干瘦却异常精悍、皮肤黝黑如历经风霜的岩石、脸上布满深深皱纹如同干涸河床、头缠厚实褪色头巾的老者率先从最大的那个棚屋里走了出来。他的一双眼睛在深陷的眼窝中闪烁着鹰隼般锐利而充满审视意味的光芒,仿佛能穿透面纱看清来者的灵魂。他身后紧跟着两个同样精壮、眼神凶狠的年轻男子,他们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弯刀刀柄上,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棚屋门口,另外两个蒙着面纱的女子也探出头来,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不安。
“站住!陌生人!”老者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在旷野中长期发号施令所形成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沙漠中的风啸,“说明你们的来意!这片沙海吞噬过太多不请自来的客人,他们的骨头都化为了这里的沙粒!”
雷恩立刻停下脚步,再次高高举起空着的双手,用尽量平和、不带任何挑衅意味的声音说道:“尊敬的长者,我们并无恶意。我们是来自遥远北方的旅人,在穿越这片伟大而严酷的沙漠时,不幸遭遇了沙暴,迷失了方向,并且……我们的水即将耗尽。”他指了指自己和艾吉奥干裂的嘴唇,以及身后隐约可见的塔隆等人,“我们看到这里有生命的迹象,这缕炊烟对我们而言如同灯塔。我们恳求能得到一些帮助,只需要一点救命的淡水,或许还有一些指引。我们可以用公正的金币或者我们携带的货物进行交换。”
他刻意没有透露“晨风之誓”佣兵团的身份和前往绿洲集市或更深远的目的地,在情况尚未明朗之前,保持一定的模糊和信息优势是必要的生存智慧。
老者——扎菲克,仔细地、毫不客气地打量着雷恩和艾吉奥,目光在他们虽然疲惫却依旧挺拔如松的精悍气质、眼中那历经战斗磨砺出的锐利、以及身上那些虽然沾满沙尘但材质和做工显然不是普通货色的装备碎片(如雷恩的剑鞘、艾吉奥的靴子等)上停留了片刻。他脸上的警惕之色稍缓,但那双鹰眼中审视的光芒并未完全消失。
“远方的旅人?来自北方?”他哼了一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看你们的样子,走路的姿态,还有眼神里的东西,可不像是迷路的普通商人或者虔诚的朝圣者。这片被我们称为‘死亡沙海’的土地,可不是给弱者游玩的地方。”他顿了顿,似乎做出了某种判断,指了指棚屋旁边一个用几块大石头围起来、能提供一小片珍贵阴影的地方,“过来坐吧,陌生人。太阳底下不是谈论生死的地方。阿伊莎,给客人们拿点水来。”
他的语气依旧算不上热情,但至少提供了对话的可能和最基本的礼节。一个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明亮而沉静大眼睛、身形矫健的年轻女子从棚屋里端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陶罐和几个粗糙的木杯,默默地放在雷恩和艾吉奥面前的石头上。陶罐里是清澈的、在阴影处带着一丝诱人凉意的水!这对于几乎快要被渴疯了的两人来说,无疑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和最诱人的东西。
但雷恩以强大的意志力克制住了立刻扑上去痛饮的冲动,他先向扎菲克郑重地抚胸行了一个礼,道了谢,然后示意艾吉奥去叫塔隆他们过来。在沙漠中,信任需要一步步建立,独自享受甘泉而让同伴在远处忍受干渴,绝非团队所为,也可能引起主人的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