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退路也被堵死了。进退维谷,走投无路。似乎……似乎真的只剩下最后一条路——放弃那看似不可能的使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找个最肮脏、最隐蔽的角落藏起来,苟延残喘地活下去,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或许会听到王子遇刺、王国陷入动荡的消息,在无尽的愧疚和自责中了却残生。
就在这令人窒息、几乎要扼杀所有生机的沉默如同浓雾般弥漫开来之时,一直紧闭双眼、仿佛已经认命的艾吉奥,猛地重新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灰暗,而是重新燃起了一种近乎偏执的、燃烧着最后生命火焰的、不甘的光芒!他死死地、如同鹰隼盯住猎物般,盯着脸上写满疲惫与无奈的老约翰,用一种异常清晰、尽管依旧虚弱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问道:“老约翰!你之前提到过,那个紧急逃生通道的最终出口,是一个废弃了很久的酒窖?那个酒窖……具体在什么位置?距离凯旋广场……到底有多远?”
老约翰被这突如其来的、与当前绝望氛围格格不入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他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艾吉奥,不明白这个重伤员为何突然对那个无关紧要的出口位置如此感兴趣。但他还是依言回答道:“在旧城区边缘,一条叫做‘黑麦巷’的死胡同最里面,紧挨着那段早已废弃的旧城墙根。距离凯旋广场东侧……直线距离其实不算非常遥远,但中间隔着大片密集的贫民区建筑、好几条主干道以及现在必然布满巡逻队的警戒区,根本……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地穿过去。”
“直线距离不算太远……”艾吉奥仿佛没有听到后面那些困难,只是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他那因失血和疲惫而运转迟缓的大脑,此刻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地运转起来,强行忽略着身体各处传来的、一波强过一波的剧痛抗议,“酒窖……废弃了很久……这意味着,平时很少有人会去那里,而且……那种地方,通常会有一定的内部空间和……隐蔽性,对吗?”
“是的,那个酒窖废弃了起码十几年,里面空间不小,堆满了以前留下的破酒桶和杂物,而且我记得……失修坍塌堵塞了。”老约翰虽然疑惑,但还是确认了艾吉奥的猜测。
艾吉奥的目光越来越亮,仿佛有两簇幽暗的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到了极点的念头,在他那被逼到绝境的大脑中,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逐渐变得清晰、成形!他猛地将目光转向满脸迷茫的索菲亚和依旧不解的老约翰,声音虽然因为激动而带着咳嗽,却充满了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断:
“我们不去广场了。那里是死路。我们去那个酒窖!立刻就去!”
“去酒窖?为什么?那里比这里更安全吗?”索菲亚完全无法理解艾吉奥这突如其来的决定,在她看来,那只是一个同样破败、而且位置固定的藏身点,风险并未减少。
“不,不是为了安全!”艾吉奥语速加快,因为情绪的激动和身体的虚弱而剧烈咳嗽起来,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血沫,但他毫不在意,眼神灼灼,“如果……我是说如果!雷恩和莉娜还活着!如果他们也是从那个错综复杂的密道系统里侥幸逃出来的,那么,那个他们唯一知道的、并且相对安全的出口——那个废弃酒窖,就可能是他们唯一会前往、也是唯一可能试图与我们汇合的地方!”他看向老约翰,目光中充满了急切的求证,“老约翰,你比我们更熟悉那个酒窖的环境。你仔细回想一下,那里,有没有可能存在某种方式……可以让我们,哪怕只是极其勉强地……‘看到’或者……‘听到’远处广场上正在发生的事情?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方向,一点点隐约的动静?”
老约翰被艾吉奥这个大胆的猜想和追问弄得怔住了,他皱紧眉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苦苦思索的神情,努力在尘封的记忆中挖掘着有用的碎片:“酒窖上面……原本是连着一个小酒馆的,但那酒馆也倒闭很多年了。酒馆有个低矮的阁楼,我记得……阁楼上好像有个非常小的、几乎被遗忘的窗户……那窗户对着……”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和不确定,“对了!那酒馆的位置虽然偏僻,地势也比较低,但它的阁楼窗户,好像……好像真的能远远地、非常模糊地望到凯旋广场的东侧那片区域!只是距离实在太远了,而且中间有无数高低错落的屋顶和烟囱遮挡,根本看不清楚任何细节,可能……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人影和建筑的轮廓。”
能望到!哪怕只是视野尽头的一个模糊剪影,一个大致的方向!
这就足够了!艾吉奥的心脏因为这一线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可能性而疯狂地跳动起来,仿佛要挣脱胸骨的束缚!“就去那里!立刻就去!”他几乎是用尽力气低吼出来,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但眼神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如果雷恩和莉娜还活着,他们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去那里寻找我们!那是我们最后的汇合点!就算……就算他们最终没能出现……”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随即又变得无比坚定,“我们至少可以在那里,亲眼看着……看着事情发生!我们无法靠近,无法改变什么,但我们必须知道结果!我们必须亲眼见证!塔隆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我们所有人的努力和牺牲,不能连一个结局都得不到!”
这个计划听起来是如此的无力和悲哀,甚至带着一种自欺欺人般的绝望。它无法改变任何即将发生的事情,无法拯救任何人,更像是一种……临终前的执念。但在此刻这绝对的、令人窒息的绝境之下,这却是他们唯一能抓住的、具有明确行动意义的目标。它给了他们一个方向,一个支撑着他们这残破的身心和意志,继续在这条布满荆棘的逃亡之路上走下去的、最后的理由和支柱。
索菲亚看着艾吉奥眼中那燃烧的、近乎绝望的坚持和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又看了看旁边沉默不语、但眼神中似乎也被这番话说动、重新燃起一丝微弱光亮的老约翰。最终,她也用力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点了点头,抹去脸上的泪痕,声音虽然依旧带着哽咽,却多了一份决然:“好!我们去酒窖!我们去等他们!我们去……亲眼看着!”
做出了这个沉重而无奈的决定,三人不敢再有丝毫耽搁。老约翰再次仔细确认了前往“黑麦巷”的路线,选择了最为偏僻、最少有巡逻队经过、如同城市血管末梢般肮脏狭窄的小巷。索菲亚重新握紧了手推车的把手,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始推动这辆承载着艾吉奥和她们最后希望的、吱呀作响的破车。老约翰则如同最警觉的猎犬,走在前面十几步远的地方,负责探路和预警。三人伪装成最底层的流浪汉和病患家属,融入了清晨渐渐开始热闹起来的、王都底层街巷那混乱而充满生机(却与他们无关)的人流中,开始了又一次艰难、危险而前途未卜的转移。
这段逃亡之路,比之前从垃圾堆转移过来时更加小心翼翼,也更加煎熬心灵。每一次在巷口遇到列队而过的、盔甲鲜明、眼神锐利的巡逻卫兵,每一次与陌生的、行色匆匆的路人擦肩而过,甚至每一次听到远处传来的、不属于庆典的、异常的喧哗或马蹄声,都让他们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血液几乎凝固。艾吉奥躺在冰冷颠簸的推车里,咬紧牙关忍受着身体上传来的阵阵剧痛和眩晕,他的目光却穿透了推车简陋的顶板,死死地盯着前方未知的道路,仿佛能凭借意志力,直接看到那个位于“黑麦巷”尽头的、破败的汇合点,那里寄托着他最后的、渺茫的期盼。
他们绕了很远的路,避开了所有可能设卡盘查的主干道和繁华区域,专挑那些连地图上都未必标注的、污水横流、堆满垃圾的狭窄巷道。当太阳逐渐升高,驱散了部分清晨的寒意,街上开始出现零星穿着节日服装、脸上带着喜悦笑容的市民,远处隐约传来了庆典预热阶段的欢快乐曲声时,他们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位于旧城区最边缘、如同被城市遗忘的角落般的“黑麦巷”。巷子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两侧是歪歪斜斜、仿佛随时会向中间倾倒的、破败不堪的低矮木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霉味、尿骚味和贫穷气息的、令人作呕的味道。巷子尽头,是一栋看起来比周围建筑更加摇摇欲坠、几乎已经完全被废弃的二层木楼,原本可能存在的招牌早已腐烂掉落不知去向,门口堆积着如同小山般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和废弃物。
老约翰如同最老练的潜行者,在巷口警惕地观察了足足五六分钟,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可疑的眼线或动静后,才对着身后的索菲亚打了个隐蔽的手势。索菲亚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推着沉重的推车,跟着老约翰,从木楼侧面一个被顽童或者流浪汉破坏出来的、足够推车通过的破损木板墙缺口,费力地钻了进去,瞬间被内部更加浓重的黑暗和尘埃所吞没。
酒窖内部比想象中更加阴暗、潮湿和空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属于陈年酒渣彻底腐败后的酸臭气味,以及灰尘和木头腐烂的味道。地方确实不小,但大部分空间都被破烂的桌椅、倒塌的货架以及大量看不清原本面貌的杂物所占据,只在中间勉强留下一条可供人通行的狭窄路径。老约翰对这里似乎颇为熟悉,他轻车熟路地绕过几堆障碍物,找到了通往一楼那个早已倒闭的小酒馆的、同样吱呀作响、布满灰尘的木制楼梯。
他们小心翼翼地、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地爬上摇摇欲坠的楼梯,来到了同样破败不堪、满地狼藉的一楼酒馆。然后又通过一个几乎垂直的、需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的、狭窄而陡峭的木梯,艰难地抵达了位于屋顶下方、低矮得让人无法直起身子的阁楼。
阁楼里堆满了废弃的旧木桶、断裂的桌椅腿和一些看不出用途的破烂布料,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一个小小的、如同巴掌大、布满了厚厚污垢和层层蛛网的窗户,如同一个垂死者的眼睛,透进一丝微弱而浑浊的光线,勉强照亮了这个被遗忘的空间。
索菲亚和老约翰合力,小心翼翼地清理开窗户前堆积的杂物,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艾吉奥则强忍着全身的剧痛和虚弱,用双臂支撑起上半身,索菲亚连忙在他身后垫上几个破麻袋,让他能够勉强靠坐着。然后,他迫不及待地、几乎是贪婪地,将脸凑近了那扇肮脏不堪的小窗户,用手臂擦拭掉一小块区域的污垢,眯起眼睛,竭尽全力地向外望去。
远处,越过无数低矮破败的屋顶、杂乱无章的烟囱和远处较为高大建筑的轮廓,在王都的中心方向,凯旋广场那片开阔地的模糊轮廓,在越来越明亮的晨曦中隐约可见。虽然距离极远,所有的细节都融化在一片模糊的光影之中,如同海市蜃楼般不真实,但他们能清晰地看到,广场东侧那片特定的区域,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如同蚁群般密集的人潮!那临时搭建的、装饰华丽的观礼台,以及那尊作为刺杀舞台中心标志的“金色雄狮”雕像的顶端,在初升朝阳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而令人心悸的、如同金属和鲜血混合般的冰冷光芒。
庆典,已然拉开了序幕。命运的齿轮,正在不可逆转地向着那个血腥的终点转动。
而他们,这三个伤痕累累、如同从地狱边缘爬回、失去了大部分同伴和力量的幸存者,只能躲藏在这阴暗、肮脏、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透过一扇模糊不清、布满污秽的窗户,无力地、绝望地眺望着远方那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巨大舞台。
他们能否等来失散的同伴?那微弱的期盼能否实现?而当那注定的一刻来临之时,躲在这里的他们,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又能做什么?
逃亡之路,暂时抵达了一个看似安全的终点。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深沉、更加煎熬的等待,以及那如同跗骨之蛆般、越来越清晰的、对即将到来的悲剧的无力感和绝望。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敲击在他们紧绷的神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