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与沙竞技场”主场地中央,被无数脚步反复践踏的黄沙,早已被往日与今朝的鲜血浸染成一片斑驳的暗红色,仿佛一片干涸的血海。空气中混杂着汗液的咸腥、金属摩擦的铁锈味、飞扬的沙尘,以及一种唯有生死角斗场才能孕育出的、濒死的绝望气息,浓稠得几乎令人窒息。震耳欲聋的喧嚣从环形看台的每一处缝隙中挤压出来,如同实质的海啸,一波接着一波,无情地冲击着场地内每一个搏杀者紧绷欲裂的神经。
“晨风之誓”小队,这支初入王都、怀揣着梦想与希望的年轻队伍,正陷入了建队以来最严峻、最令人绝望的绝境。曾经在冒险中无往不利的默契与勇气,在这片只为取悦观众而存在的杀戮沙场上,似乎失去了所有光彩。
战斗开始不过短短一刻钟,那原本精心制定、寄托了全部希望的战术,在德·拉·枫丹家族护卫队绝对的实力、精良的装备和久经沙场的默契配合面前,如同暴风雨中的纸鸢,被轻易地撕扯得支离破碎,只剩下残破的骨架在风中呜咽。
塔隆,这位如同山岳般可靠的沉默巨盾战士,此刻正半跪在地,巨大的“山峦之壁”盾牌沉重地斜插在身前的沙地里,勉强支撑着他那摇摇欲坠的庞大身躯。他那身厚重的板甲,此刻更像是刑具而非保护,上面布满了狰狞的凹痕、深刻的裂口以及武器刮擦留下的惨白印记。左肩肩甲明显变形,一道深刻的斧痕几乎将其劈开,鲜血正从破裂的链甲衫下不断渗出,顺着臂甲流淌,将他左半身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更可怕的是胸腹间的那道伤口,狂战士的战斧虽然因为塔隆最后的侧身避开了要害,但依旧撕开了一道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豁口,每一次呼吸都牵引着剧烈的疼痛,让这头人形巨熊的额头上布满豆大的冷汗,呼吸如同破损的风箱,带着嘶哑的哮鸣。他做到了承诺,以超越极限的意志力,硬生生扛住了“铁壁”势大力沉的劈砍和“碎颅者”如同疯虎般的连续重击,甚至在最开始时,用一次精妙绝伦的盾牌斜撞,让狂战士莫格踉跄后退,险些摔倒。但人数的劣势和对方毫不留情、旨在快速摧毁他的猛攻,很快让这顽强的防御左支右绌。一次为了掩护因法术反噬而身形踉跄的莉娜,他不得不硬生生用身体侧翼承受了“铁壁”加尔斯一记蓄满力量的盾牌猛击,旧伤未愈的左臂传来骨头错位般的刺骨剧痛,防御姿态瞬间崩溃。紧随而至的狂战士战斧,如同死神之吻,虽然被他用盾缘险之又险地挡偏,但那凌厉的斧刃依旧在他胸腹间留下了这道几乎致命的创伤。剧痛和快速失血带来的眩晕,让这尊不倒的堡垒,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力回天的虚弱。
莉娜的处境同样岌岌可危,仿佛狂风中随时会熄灭的烛火。她脸色苍白如未经涂抹的画布,握着“索拉瑞安之光木”法杖的手因为精神力的过度透支和恐惧而微微颤抖。战斗伊始,她确实展现出了令人惊艳的潜力,成功地在对方灰袍法师第一次吟唱那令人心悸的诅咒法术时,用一记精准及时的“净化微光”干扰了施法,乳白色的温暖光晕如同旭日初升,瞬间驱散了即将缠绕上队友的暗影能量,引得看台上懂行的人发出一阵低呼。但这成功的反击,也彻底激怒了那名隐藏在灰色兜帽下的法师。随后,阴险、粘稠如同沥青般的诅咒法术,便如同跗骨之蛆般向她连绵不绝地袭来——“虚弱术”让她的手臂沉重如铁,举起法杖都变得异常艰难;“迟缓术”让她的思维和动作都变得粘滞缓慢,仿佛在深水中挣扎;更可怕的是那种直接侵蚀精神力的“痛苦低语”,无数充满了恶意的诡异低语直接在她脑海中回荡、穿刺,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在她最敏感的神经上搅动,让她眼前发黑,几乎无法集中精神构建哪怕最简单的法术模型。她拼尽全力,压榨着每一丝精神力,维持着笼罩在塔隆和雷恩身上的那层薄薄的“微光护盾”,但那层原本柔和明亮的光晕,在对方法师持续的黑暗能量压制和“鹰眼”赫伯特那精准而恶毒的弩箭点射下,已经变得如同风中残烛般黯淡不堪,涟漪不断,摇摇欲碎。她连自保都困难重重,每一次试图凝聚光元素,脑海中的低语就更加尖锐,更别提有效地支援在生死线上挣扎的队友了。绝望的阴云,笼罩在她清澈的眼眸中。
艾吉奥是最为狼狈的一个,他引以为傲的速度与潜行,在对方经验老辣的斥候面前,仿佛成了孩童的把戏。他确实凭借超凡的敏捷和诡秘的步法,成功避开了正面战场的绞肉机,如同真正的影子般试图绕过障碍,接近高处的弩手和那个如同毒蛇般隐藏在西索。起初他确实制造了一些混乱,一把淬毒的飞刀(规则允许的麻痹毒素)擦着弩手赫伯特的脸颊飞过,带走了一丝血线,险些命中眼睛,引得看台一片惊呼;另一颗特制的烟雾弹也在场地一侧炸开,暂时遮蔽了部分视野,为雷恩争取了短暂的喘息之机。但德·拉·枫丹的斥候“毒蛇”西索,显然比他更熟悉这片竞技场的每一处阴影、每一块凸起。对方利用预设的、几乎与沙地融为一体的纤细绊索和精妙的声东击西策略,成功地将试图迂回的艾吉奥逼入了一个由几处残破矮墙构成的死角。弩手冰冷的箭矢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毒蛇,不再理会主战场,死死锁定了他,几次精准的射击,箭矢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和衣角钉入墙壁,碎石飞溅,逼得他只能凭借杂耍般的、近乎透支体力的灵活身法在狭小的空间内疯狂躲闪、翻滚,险象环生,根本无力再对主战场进行任何有效的支援或骚扰。他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每一次振翅都可能撞上无形的铁栏。
而雷恩,这位队伍的队长、灵魂和最后的希望,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足以将常人压垮的巨大压力。他早已放弃了最初游走支援的战术构想,因为整个“晨风之誓”的战线已经濒临崩溃。他必须独自一人,如同孤舟般迎向解决了塔隆后,如同两座喷发着毁灭气息的火山般压过来的“铁壁”剑士和狂战士,还要像背后长眼一般,时刻警惕着远处那名灰袍法师阴险刁钻的诅咒偷袭和弩手那随时可能夺命的冷箭。
他的“灰岩长剑”舞动如狂风暴雨,冰冷的剑光在他身前织成一片密集的、闪烁着死亡光辉的防御网。格挡、招架、闪避、卸力……他将自己这些年在地下世界、在冒险途中用血与汗磨练出的实战剑技发挥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脚步在沾满血污的沙地上快速移动、变换,带起阵阵烟尘。每一次兵刃与“铁壁”的巨剑或狂战士的战斧猛烈相交,都迸发出刺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和四散飞溅的耀眼火星。他的虎口早已崩裂,温热的鲜血染红了粗糙的剑柄,湿滑粘腻;手臂因为承受了太多远超自身力量极限的冲击而酸痛欲裂,仿佛骨头都要被震碎。但他不能退,一步也不能退!他的身后,是重伤濒危、用意志强撑着不肯倒下的塔隆,是脸色苍白、仍在拼命压榨最后精神力的莉娜!他是他们最后的屏障!
“铁壁”加尔斯的剑势沉稳如山,每一剑都看似朴实无华,却蕴含着崩裂巨石、斩断铁索的恐怖力量,逼迫雷恩必须集中全部精神,用巧劲和角度去化解,稍有失误便是筋断骨折的下场。而“碎颅者”莫格的攻击则完全相反,如同席卷一切的狂风暴雨,毫无章法却充满了最原始、最狂暴的毁灭欲望,沉重的战斧带着凄厉欲裂的破空声,从各种诡异的角度劈砍横扫,不断寻找着雷恩防御网哪怕最细微的间隙。更可怕的是那种无处不在的无形压力——灰袍法师的诅咒虽然主要针对莉娜,但那弥漫场地的黑暗能量余波,依旧让雷恩感到心神不宁,反应速度似乎慢了半拍,而弩箭撕裂空气那尖锐的“嗖嗖”声,更是如同死神不断逼近的脚步,迫使他必须分出一部分心神去预判和规避。
“砰!”一次不得已的硬碰硬,雷恩用剑身侧面强行格挡了“铁壁”一记势大力沉的重劈,整个人被那庞大的力量震得连退三步,脚下沙土犁出深深的沟壑,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头一甜,险些喷出血来。
“嗤啦!”几乎是同时,狂战士莫格的战斧擦着他的肋部掠过,冰冷的斧刃轻而易举地撕裂了他那件质量普通的皮甲,带走了一片皮肉,火辣辣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让他几乎咬碎了一口钢牙,额头上青筋暴起。
看台上,菲利普·德·拉·枫丹少爷得意洋洋的笑声,混杂着对身边女伴的调笑和对“晨风之誓”不自量力的辛辣嘲讽,如同毒针般隐约传来:“看啊,亲爱的,这就是挑衅贵族的下场!像虫子一样被碾碎!哈哈哈,看来我的五百金币快要到手了!”周围的喧嚣,队友们惨烈的状况,敌人脸上那猫捉老鼠般的狞笑……这一切,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反复切割、灼烧着雷恩的神经与理智。
绝望、愤怒、不甘、屈辱……种种极端负面的情绪,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在他胸中疯狂地积聚、翻滚、碰撞、沸腾!他想起离开晨风镇那个雨夜,自己在心中立下的誓言——要变强,要守护同伴,要在这片大陆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想起巨石城阴暗潮湿的矿坑中,与塔隆、艾吉奥背靠背迎战地底生物的生死与共;想起这一路走来,莉娜信任的目光,同伴们毫无保留的付出与追随……难道这一切的坚持与努力,都要在这里,在这座充满了虚伪与血腥的竞技场内,以这种被权贵肆意玩弄、屈辱碾碎的方式,彻底终结?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泛起?
不!绝——不——允——许!
一股从未有过的、近乎疯狂的怒焰,如同沉睡万年的火山骤然喷发,从雷恩心底最深处、从灵魂本源之中轰然炸开!这怒火并非盲目的、失去理智的狂暴,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将一切恐惧、犹豫、痛苦杂念都燃烧殆尽的绝对专注与决绝!
他的双眼瞬间布满了狰狞的血丝,然而眼神却变得异常锐利和清明,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清晰地捕捉到对手每一个肌肉纤维的颤动,预判出每一次攻击最细微的轨迹与落点。周围那震耳欲聋、足以让常人疯狂的喧嚣声,仿佛瞬间被隔绝在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之外,世界在他眼中急速缩小、聚焦,只剩下眼前那两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敌人,以及他们手中武器挥动时带起的、清晰可见的气流波动。体内那股一直潜伏的、自从鹰爪山脉那古老遗迹中吸收了神秘晶体能量后,偶尔会在生死关头躁动不安的灼热力量,此刻如同终于冲破了堤坝的灭世洪流,以前所未有的汹涌姿态,轰然灌注到他四肢百骸的每一条经脉、每一块肌肉之中!力量,从未体验过的强大力量,在奔涌!
“啊——!!”
雷恩猛地仰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完全不似人声的咆哮!那咆哮声中蕴含的痛苦、愤怒与不屈的意志,竟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短暂地压过了全场上万人的喧嚣,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他脚下原本有些虚浮的步伐猛地一蹬,沙地轰然炸开一个浅坑,整个人如同被巨弩射出,不退反进,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惨烈姿态,主动冲向了刚刚稳住身形、正准备再次发动联合攻击的“铁壁”和狂战士!
“找死!”“铁壁”加尔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冰冷的杀意覆盖,手中巨剑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山岳倾倒般迎头劈下!而狂战士莫格也发出了兴奋的狞笑,战斧划出一道致命的半圆,横扫而出,彻底封死了雷恩所有可能的闪避空间!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已经伤痕累累的佣兵队长下一秒就会被狂暴的力量撕成碎片的刹那,奇迹发生了!
雷恩的身体仿佛突然失去了重量和骨骼的限制,以一种超越了常人理解、近乎本能般的诡异角度和不可思议的速度扭曲、侧滑、矮身!他就像一道没有实体的幽魂,又像是一条滑不留手的游鱼,间不容发地从巨剑的死亡阴影和战斧的致命弧光那微不可查的夹缝中一穿而过!与此同时,他手中那柄看似普通的“灰岩长剑”,不再试图格挡,而是划出一道违背常理、刁钻狠辣到极点的弧线,如同黑暗中突袭的毒蛇,精准无比地贴着“铁壁”那宽厚的剑刃向上疾撩!目标直指对方握剑的手腕!
“嗤!”
一声轻响,如同布帛撕裂。“铁壁”加尔斯只觉得手腕处传来一阵刺骨的凉意和剧痛,那沉重的巨剑险些脱手飞出!他骇然低头,发现自己那由百炼精钢打造、附有简易防护符文的腕甲,竟然被对方那看似随意的一剑,如同切豆腐般划开了一道整齐的口子,鲜红的血液正从裂缝中迅速渗出!怎么可能?! 他的动作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快?角度怎么会如此诡异和精准?这完全不是他之前所展现出的那种稳扎稳打的佣兵剑术!
狂战士莫格的战斧全力横扫落空,巨大的惯性让他身形微微一滞,刚想顺势回斩,雷恩的剑尖却如同早已计算好了他的一切动作,如同等待猎物上门的毒刺,悄无声息却又迅捷无比地点向了他因全力挥斧而必然露出的腋下盔甲连接处——那处致命的空门!逼得狂战士不得不发出一声憋屈的怒吼,强行收力,狼狈不堪地向后跃开,以避免被一剑穿肋。
电光火石之间,雷恩竟以一人一剑,凭借这突如其来的、完全改变风格的诡异剑法和爆发出的惊人速度,硬生生逼退了两名实力远超于他的强敌!看台上瞬间爆发出更加狂热的吼叫,其中夹杂着难以置信的惊呼!
但这令人震撼的逆转,仅仅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