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地痞虽然凶悍,且受过一定的指点,但毕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缺乏真正的战斗意志和生死搏杀的经验。面对“晨风之誓”四人那经过多次遗迹探索和竞技场血战磨练出的、近乎本能的默契配合、精良的装备以及沉着冷静的心态,他们那看似凶猛的攻势很快就被瓦解。塔隆的防御如同叹息之壁,雷恩的剑锋如同死神的请柬,艾吉奥的骚扰如同附骨之疽,莉娜虽未直接攻击,却像定海神针般稳定着队伍的核心。
不到五分钟,战斗便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地上已经躺了七八个地痞,有的抱着被飞刀刺穿的手腕惨嚎,有的捂着眼睛痛苦翻滚,有的则被塔隆的盾牌撞得口吐鲜血,蜷缩在地无法动弹。剩下的几个见势不妙,眼看“赏金”无望,反而要搭上自己,那点可怜的勇气瞬间烟消云散。不知谁发了一声喊,残余的地痞们如同丧家之犬,惊恐地扔下手中的棍棒和短刀,也顾不上地上的同伴,连滚带爬地从马车缝隙、巷子角落等一切可以钻过去的地方,狼狈不堪地逃之夭夭,只留下一地狼藉和痛苦的呻吟声。
战斗结束得很快,甚至没有引来附近的巡逻队(这本身或许就说明了问题)。但雷恩的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反而笼罩着一层更加深沉的寒霜。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些失去了战斗力的地痞,又看了看巷子两头被故意、且显然是早有预谋堵死的出口,眼神冰冷得如同极地的寒风。
这绝不是一次偶然发生的、见财起意的街头抢劫!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目标明确的挑衅和武力试探!对方的目的,恐怕根本不是为了真的伤害或者杀死他们(否则来的就不会是这些地痞,而是更专业的杀手),而是为了羞辱他们,打击他们刚刚因竞技场胜利而提升的士气,践踏他们作为佣兵的尊严,并向他们传递一个赤裸裸的、充满恶意的信息:在王都,菲利普·德·拉·枫丹少爷想要拿捏你们,有无穷无尽的手段,可以让你们寸步难行,永无宁日!
“检查伤势,清理痕迹,尽快离开这里!”雷恩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担心对方还有后续的阴谋,比如故意拖延时间,等巡逻队赶到后反咬一口,诬告他们聚众斗殴、持械行凶。到那时,他们这些毫无背景的外来者,将百口莫辩。
四人迅速检查了一下自身状况。幸运的是,除了艾吉奥在高速移动躲闪时,手臂被一个地痞胡乱挥舞的生锈短刀刀尖划破了一道浅浅的、不足一寸长的口子,渗出了些许血珠之外,其他人都只是衣衫沾染了尘土,并无大碍。莉娜立刻用随身携带的干净布条和一小瓶自己炼制的、具有微弱止血消炎效果的药膏,为艾吉奥简单处理了伤口。随后,他们合力将堵在巷口的、那几辆看似“故障”的马车推开(果然发现车轮被人用木楔卡死),确认四周没有埋伏或眼线后,迅速离开了这条充满敌意和屈辱的“裂石巷”。
回到那间越发显得逼仄、缺乏安全感的“寻路者旅店”房间,气氛沉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油灯的光芒在四人脸上跳跃,映照出各自复杂的心绪——愤怒、后怕、屈辱,以及一丝深沉的无力感。
“妈的!菲利普那个杂种!输不起的废物!除了会玩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他还会干什么?!”艾吉奥气得脸色铁青,一边感受着手臂上伤口传来的细微刺痛,一边忍不住破口大骂,拳头狠狠砸在床板上,“有本事真刀真枪再来打一场啊!躲在阴沟里派这些臭虫来恶心人!”
莉娜坐在桌边,双手紧紧捧着水杯,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小脸依旧残留着战斗后的煞白,眼神中充满了后怕和深深的忧虑:“他们……他们怎么敢……在城里就这样公然袭击我们……难道王都没有法律了吗?”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所谓的贵族权势,可以如此轻易地践踏规则。
塔隆沉默地坐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他一遍又一遍地用粗糙的布巾,用力擦拭着巨盾“山峦之壁”上沾染的污秽和几道浅浅的划痕,仿佛要将刚才所受的屈辱一并擦去。他那双平日里如同古井般深邃的眼睛,此刻燃烧着压抑到极致的、冰冷而骇人的怒火,瓮声瓮气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们……该死。”
雷恩坐在桌子的另一头,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质桌面上缓缓敲击着,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仿佛在模拟着战场上逼近的鼓点。他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大脑在飞速运转,分析着当前愈发严峻的局势。这次袭击,完全印证了他最坏的判断。菲利普少爷那睚眦必报的报复,已经正式开始了,而且手段是如此的低劣、下作,却又如此的“有效”。今天还只是雇佣地痞流氓进行骚扰和羞辱,明天呢?会不会就是在他们接取的佣兵任务中埋下致命的陷阱?或者买通工会的办事人员,给他们安排根本无法完成的、送死般的委托?又或者,更阴险的,散布恶毒的谣言,污蔑他们偷窃、行为不端,甚至与某些非法势力有染,让他们在王都寸步难行?乃至买通治安所的底层官员,在他们外出时凭空制造事端,将他们抓进去关上几天,百般折磨?
“这仅仅是个开始。”雷恩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种看透事实的冷静,却也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菲利普的目的,从来就不是简单地杀了我们——那样太直接,容易留下把柄,也不符合他那种贵族纨绔喜欢玩弄猎物于股掌之间的恶趣味。他是想用这种源源不断的小麻烦,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一点点地消耗我们,折磨我们,打击我们的信心,最终要么逼我们像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地低头认错、任他宰割,要么就彻底滚出王都,让他眼不见心不烦。”
“那我们难道就这么干等着?任由他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撒尿?!”艾吉奥不甘心地低吼道,眼中充满了血丝。
“忍?当然不。”雷恩眼中闪过一丝如同刀锋般锐利的光芒,“被动挨打,从来不是我们的风格。但是,艾吉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在王都这个权力和关系交织的泥潭里,我们这几个毫无根基的外来者,如果选择像在荒野上那样,直接拔剑砍回去,那才是正中对方下怀,只会死得更快,更惨。我们需要反击,必须反击!但我们的反击,不能是莽夫式的挥剑,而必须像你的潜行一样,精准、隐蔽、致命,直击对方最脆弱、最不愿意暴露的要害!”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艾吉奥:“艾吉奥,你最近通过各种渠道打探到的消息里,有没有关于德·拉·枫丹家族,或者菲利普本人……那些不那么光彩的、甚至是见不得光的事情?比如,他除了嗜赌,还有什么特殊的、可能违反法律或者贵族声誉的嗜好?他经常在哪些特定的、不那么正规的场所流连?除了欠赌场的债,他有没有其他财务上的漏洞?或者,他有没有什么政治上的对手、商业上的仇家,乃至……家族内部的矛盾?比如,我好像隐约听你提过,他和他父亲,老德·拉·枫丹子爵的关系,似乎并不融洽?”
艾吉奥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发现了猎物的猎人,他立刻明白了雷恩的意图——收集黑料,寻找对方的软肋和把柄!这正是他最擅长的领域!“头儿,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他兴奋地搓了搓手,压低声音,如数家珍般说道,“菲利普那小子,就是个标准的败家子!嗜赌如命是出了名的,最常去的就是码头区那边最大的地下赌场‘金骰子’,据说在里面输了不少钱,欠了赌场老板‘独眼’沃尔特一大笔债,具体数目还在查,但肯定不是小数目。另外,我听说这小子还好色,尤其喜欢勾引那些有夫之妇,好像跟几个小商人的老婆都有些不清不楚,只是碍于他的身份,没人敢声张。至于他跟他老爹的关系,嘿,那更是王都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老德·拉·枫丹子爵是个极其看重家族声誉和利益的老派贵族,对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早就失望透顶,据说多次在公开场合训斥他,还削减了他的用度,父子俩关系非常紧张!这绝对是我们的突破口!”
“很好!”雷恩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重点查证他欠下巨额赌债的证据,最好是能拿到借据副本或者可靠的证人。还有他那些风流韵事,如果能找到苦主,或者拿到一些……实质性的证据,也会很有用。我们需要足够分量的筹码,才能在关键时刻,让他投鼠忌器,甚至反过来被他老爹收拾!”
他又将目光转向莉娜,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莉娜,你在魔法工会学习,那里是王都信息和人才的汇聚地之一。你有没有可能,通过你的导师埃尔文法师,或者其他途径,接触到一些……关于贵族圈子内部流传的、不那么公开的隐秘消息?或者……”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说了出来,“……以你目前掌握的炼金术知识,有没有可能,尝试炼制一些……功能比较特殊的药剂?比如,那种能让人在一定时间内,精神放松,更容易吐露真言的……‘辅助性’药剂?”雷恩刻意避开了“吐真剂”这个敏感且违法的词汇,但意思已经表达得非常明确。
莉娜闻言,身体微微一颤,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犹豫和挣扎。她抬起清澈的眼眸,看向雷恩,声音细弱但清晰地回答:“雷恩……工会内部确实有专门收录各种隐秘知识和信息的档案室,但我的权限远远不够,而且埃尔文导师他……他非常注重规矩,恐怕不会允许我接触这些。至于……那种药剂……”她咬了咬下唇,脸上泛起一丝不安的红晕,“我知道一种很古老的基础配方,据说有类似的效果,被称为‘心灵敞露药水’。但是,它的效果极其不稳定,剂量非常难以掌控,很容易造成永久性的精神损伤,甚至直接导致脑死亡……而且,根据罗兰王国《魔法物品及药剂管制法令》第七条,未经王国炼金协会和魔法工会联合许可,私自炼制、持有或使用此类作用于他人精神的药剂,是……是重罪。”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对法律的敬畏和对这种阴暗手段的本能排斥。
雷恩看着莉娜那充满挣扎和不安的眼神,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对于天性善良的莉娜来说,是一个艰难的要求。他摆了摆手,语气变得温和而坚定:“我明白了。莉娜,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你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和正常的学习,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更不要去做任何可能让你陷入危险或者违背你本心的事情。收集情报的事情,主要交给艾吉奥。”
莉娜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但眼中依旧残留着一丝复杂的神色。
最后,雷恩看向如同磐石般沉默的塔隆:“塔隆,菲利普不会只来一次这种程度的挑衅。我们需要加强针对性的实战训练,尤其是应对这种突发性的、在复杂狭窄环境下的街头袭击和以少打多的混战。下次去竞技场报名,我们可以主动申请那些带有复杂巷战环境模拟的团队战地图,提前适应各种可能的恶劣情况。”
塔隆抬起他那颗如同岩石雕刻般的头颅,目光坚定地与雷恩对视,重重地点了点头,简练地回应道:“好。练。”话语虽短,却充满了无穷的力量感和决心。
“至于那伙一直在暗中打听鹰爪山脉遗迹消息的神秘人……”雷恩的眉头再次紧紧皱起,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我们暂时按兵不动,以静制动。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他们对我们的了解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多。贸然行动,追查,甚至反击,都只会更快地暴露我们自己,打草惊蛇。艾吉奥,这方面你也继续留意,但优先级必须放在菲利普这边之后。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模糊的预感……这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贵族纨绔的报复与神秘势力对遗迹的调查——之间,或许存在着某种我们目前还无法看清的、更深层次的联系……”
贵族的挑衅,如同跗骨之蛆,带着令人作呕的粘腻感,将“晨风之誓”逼到了必须奋起反击的墙角。然而,在这座权力与阴谋如同藤蔓般缠绕着每一寸土地的千年帝都,他们的反击绝不能是边境荒野上那种快意恩仇的鲁莽挥剑,而必须如同艾吉奥游走于阴影中的潜行,如同雷恩运筹帷幄的布局,需要的是极致的耐心、精准的情报、以及隐藏在平凡表象下的致命一击。一场围绕着名誉、生存与尊严的、隐藏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的无声较量,就此正式拉开了它沉重的序幕。而这场看似局限于一个小小队与一个贵族纨绔之间的冲突,或许,将如同投入命运洪流中的一颗石子,最终引发出远超他们所有人想象的、席卷整个王都的巨大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