洼地中那令人作呕的景象,如同一个冰冷而沉重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晨风之誓”小队每个人的心头。灰黑色的骸骨、腐蚀的土地、冒着气泡的恶臭粘液,以及那只死状诡异、仿佛被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怖存在掏空了的地精尸体…这一切都无声地宣告着一个事实:这片森林的异常,远非野兽发狂或地精迁徙那么简单。这是一种更深层、更黑暗、更具侵蚀性的东西在作祟。
空气中弥漫的硫磺与腐败混合的怪味,似乎能钻入骨髓,带来一种生理上的不适和隐隐的不安。连一向胆大活跃的艾吉奥,此刻也紧紧抿着嘴唇,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惧意,他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匕首的柄端,仿佛那冰冷的金属能带来一丝慰藉。莉娜的脸色依旧苍白,胃里还在隐隐翻腾,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那个装着索菲亚老师特制净化药剂的小水晶瓶,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它能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塔隆如山般沉默的身躯绷得更紧,肌肉块块虬结,锐利的目光如同最老练的猎人,不断扫视着周围每一寸不自然的阴影,每一根扭曲的枝杈,巨斧的刃面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光。雷恩则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直冲头顶,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却差点被那污浊的空气呛到,只能屏住呼吸,快速分析着眼前的局面。
“污染…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雷恩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来的,“源头很可能就在矿坑深处。这些地精…恐怕不仅仅是变得疯狂那么简单。”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只死去的地精身上,那个胸口焦黑的空洞边缘十分不规则,仿佛是被某种腐蚀性的力量从内部引爆,或者被一只灼热而扭曲的爪子强行掏开,这景象令人不寒而栗。“这东西…不是普通野兽或者地精能造成的。小心脚下,别碰到那些粘液。”
“我们…还要继续吗?”艾吉奥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干涩,甚至带上了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音。眼前的景象超越了他以往所有冒险经历中最糟糕的部分,让他第一次对即将进入的矿坑产生了强烈的犹豫,甚至是一丝恐惧。
雷恩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投向洼地更深处。那里,原本茂密的植被变得更加扭曲怪异,橡树和杉树的枝干以一种违反自然规律的角度弯曲着,如同垂死挣扎的鬼爪,树叶的颜色愈发暗淡,蒙着一层灰败的色泽,甚至有些呈现出不祥的紫黑色,仿佛吸饱了毒血。一条被频繁踩踏出来的、依稀可辨的小径,蜿蜒着通向森林更幽暗的角落,像一条丑陋的伤疤。地精的脚印杂乱地印在泥地上,深深浅浅,还有一些拖拽的痕迹,指向同一个方向——矿坑。
“看这些痕迹。”雷恩蹲下身,不顾地上的污秽,用手指丈量着一个相对清晰的脚印,又指了指旁边一道深深的划痕,“地精活动的频率很高,而且…它们似乎在搬运什么东西?”他注意到一些脚印特别深,边缘泥土崩裂,旁边还有类似重物拖行的、断续的划痕,甚至在一些地方,发现了零星散落的、亮晶晶的矿石碎屑,与周围环境的暗淡格格不入。
塔隆也蹲了下来,庞大的身躯像一块岩石。他用粗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点脚印旁的泥土,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紧锁,又看了看那些脚印的方向和深度,瓮声瓮气地说:“很多。非常最近。去那边。”他言简意赅,粗壮的手指坚定不移地指向小径延伸的黑暗,那里,树木的阴影几乎连成一片,光线难以透入。
“它们在往矿坑方向聚集。”雷恩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眼神变得坚定,一种身为队长的责任感压过了内心的不安,“我们不能退。必须弄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如果这污染继续扩散,整个黑森林,甚至巨石城都可能受到威胁。商会联盟的警告并非空穴来风。而且…”他环视了一圈同伴们写满紧张和忧虑的脸庞,声音放缓但异常清晰,“我们有责任查明真相,这不仅是为了任务报酬,也是为了晨风镇,为了所有可能被这股黑暗力量波及的无辜之人。放任不管,灾难迟早会蔓延开。”
他的话让众人的神色更加凝重。是的,他们不仅是追求冒险和报酬的佣兵,更是从晨风镇危机中并肩走出来的守护者。退缩,意味着将更大的、未知的危险留给身后那些对他们抱有期望的人。这份沉重,让他们无法轻易转身。
“妈的,干了!”艾吉奥一咬牙,脸上重新露出惯有的狠色,试图用这种方式驱散内心的恐惧,“不就是些绿皮矮子和些见不得光的玩意儿吗?再邪门,老子也能把它们的老巢掀个底朝天!塔隆,你可要顶住了!”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活跃气氛,但效果有限。
莉娜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依旧剧烈的心跳,感受着水晶瓶传来的微凉触感,点了点头:“我…我会准备好所有药剂,圣光术也会随时待命,应对可能出现的…污染或者精神侵蚀。”她开始默默检查腰间的药剂包,将几瓶闪烁着柔和白光的净化药剂放在最顺手的位置。
塔隆用行动表明态度,他沉默地握紧了门板般的巨斧,向前迈出一步,站到了队伍的最前方,用宽阔的背影传达着无声的承诺——他将成为队伍最坚固的盾牌。
“好!”雷恩重重一点头,心中稍定,“保持最高警惕!艾吉奥,前出侦查,注意所有异常痕迹、陷阱,还有…任何声音!塔隆,随时准备接应!莉娜,跟紧我,注意环境中的…毒气或者别的什么能量波动。我们走!”
队伍再次行动起来,但气氛与之前进入森林时截然不同。每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肌肉紧绷,感官提升到极致,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那片被污染的空地,仿佛那是一片禁忌的区域,踏上了那条地精踩出的小径。
小径在扭曲的林木间穿行,越往里走,周围的景象越发令人不安。正常的鸟鸣虫叫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偶尔被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细微的、像是某种东西在黏液中爬行的窸窣声打破,让人毛骨悚然。树木的形态变得愈发怪异,有些树皮上浮现出类似血管的暗红色纹路,仿佛树木本身也在被污染侵蚀。地面上开始出现更多散乱的骨头,有鹿、野猪等动物的,也有…明显属于类人生物的,大多残缺不全,带着清晰的啃噬痕迹,有些骨头上还残留着牙印。那股硫磺混合腐败的气味始终萦绕不散,甚至越来越浓,仿佛有了实质,黏糊糊地附着在皮肤和衣物上。
艾吉奥像一只真正的幽灵猎犬,在前方数十米处潜行。他的身影在怪异的林木间若隐若现,充分利用每一个阴影和障碍物掩饰行踪。他不时停下脚步,像石像般凝固,仔细观察地面和周围的环境,侧耳倾听任何风吹草动。他打出一连串复杂而精准的手势,向后方传递信息:发现更多的地精脚印(有些脚印边缘带着溅开的粘液)、丢弃的碎骨和破烂武器、几枚粗糙打磨的骨制箭镞,甚至在一个树杈上发现了一小撮黏着暗绿色污垢的毛发。
“痕迹很新,它们刚过去不久。”艾吉奥有一次溜回来,压低声音,语速很快地报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数量不少,起码有二三十只,而且…脚印非常杂乱,深一脚浅一脚,像是在匆忙搬运什么沉重的东西,或者…更像是在逃跑?”他的眼中带着困惑,地精虽然胆小,但如此规模的溃逃,通常只有在遭遇无法抵抗的天敌或灾难时才会发生。
逃跑?地精也会害怕到这种地步?它们在害怕什么?矿坑里除了它们,还有什么?
这个发现让众人心中的疑云更重,不祥的预感如同阴云般笼罩下来。他们继续前进,小径开始向上延伸,坡度逐渐变陡。周围的岩石越来越多,植被变得稀疏,但那些岩石的表面也呈现出不健康的暗色,像是被烟熏火燎过,有些地方覆盖着黏滑的、颜色诡异的苔藓,触摸上去有一种令人不快的湿冷感。
突然,走在前面的艾吉奥猛地蹲下,举起紧握的拳头示意停止!他脸色瞬间变得凝重,眼神锐利地指向前方不远处的地面。
众人立刻屏住呼吸,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小径中央,赫然有一滩尚未完全干涸的、墨绿色的粘稠液体!比在洼地看到的那种颜色更深,几乎接近黑色,像是一摊凝固的毒血,还在微微蠕动着,散发出更强烈的硫磺恶臭。液体旁边,散落着几块破碎的、边缘焦黑卷曲的地精皮甲碎片,以及一截被腐蚀得只剩白骨的地精手指!
这里发生过战斗!而且非常激烈!是地精之间的内讧?还是…它们被什么更可怕的东西袭击了?
雷恩立刻示意大家分散隐蔽到路旁的岩石和扭曲的树干后。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分辨空气中除了那熟悉的怪味之外的其他信息。是的,多了一丝淡淡的、铁锈般的血腥味,还有一种东西被烧焦后的糊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新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塔隆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罗盘,锁定在右前方一块巨大的、布满蜂窝状孔洞的岩石后面。他打了个手势,示意那边有极其轻微但持续的刮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拖动。
雷恩点点头,心脏怦怦直跳,他对艾吉奥使了个眼色。艾吉奥会意,深吸一口气,如同灵巧的狸猫般,利用地面起伏和杂草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岩石侧面迂回过去。他的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雷恩和塔隆则从正面,借助几块较小的岩石作为掩体,缓缓地、一步一顿地向大岩石逼近。莉娜紧握着法杖,指尖因用力而发白,紧张地跟在雷恩侧后方,准备随时施法。
时间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当艾吉奥从岩石侧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差点抑制不住惊呼出声,又赶紧用手死死捂住了嘴巴。他猛地缩回头,朝着雷恩等人所在的方向拼命打手势,脸色震惊得无以复加,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苍白。
雷恩和塔隆意识到情况极度异常,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绕过了那块巨大的岩石。当眼前的景象完全映入眼帘时,即使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两人,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胃部一阵剧烈的抽搐!
岩石后面是一小片相对平坦的空地,此刻却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祭祀的屠场!横七竖八地躺着不下十具地精的尸体!死状极其惨烈,远超之前在洼地所见!有的地精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撕扯成两半,内脏和肠子流的满地都是,墨绿色的血液浸透了土壤;有的浑身焦黑,如同被投入烈焰中焚烧过,身体蜷缩成碳状,还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有的则像洼地那只一样,胸口被掏开一个巨大的空洞,里面的东西不翼而飞,只剩下干瘪皱缩的躯壳,皮肤紧贴着骨头,表情凝固在极致的痛苦与恐惧之中;甚至有一具尸体,上半身和下半身被一种蛮力扭曲成了麻花状!墨绿色的血液和那种具有强腐蚀性的粘液混合在一起,在地上形成一滩滩恶心的水洼,发出“滋滋”的轻微声响,不断腐蚀着泥土和岩石,升起带着酸味的白烟。浓烈到极致的恶臭几乎形成实质性的冲击,让人头晕目眩,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