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晨光熹微,天边晕开一抹淡淡的橘粉,将缀霞宫的琉璃瓦染得温润透亮。瓦檐上还凝着昨夜的雨珠,风一吹便簌簌滚落,砸在阶前的青苔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沈如晦身着淑妃规制的蹙金百鸟朝凤宫装,墨色的绸缎上用赤金绣线织就的百鸟形态各异,围绕着正中展翅的凤凰,流光溢彩。
她端坐在正殿的紫檀鸾纹宝座上,腰背挺得笔直,眉宇间带着几分初入宫廷的疏离与沉静。殿内焚着御赐的龙涎香,青烟袅袅缠绕,却终究掩不住梁柱间新漆的刺鼻气味——这宫殿昨日才仓促收拾出来,连檐角的蛛网都未彻底扫净,墙角还堆着些未及规整的木箱,透着几分敷衍的仓促。
“淑妃娘娘,各宫主子听闻您迁居新殿,特意过来给您请安了。”
黄德全尖细的嗓音在殿外响起,尾调拖得长长的,带着毫不掩饰的谄媚。他是宫里的老人,最是懂得见风使舵,如今沈如晦一跃封妃,又得皇上特许迁居缀霞宫,自然成了他刻意攀附的对象。
珠帘轻响,细碎的碰撞声打破了殿内的宁静。七八位珠环翠绕的妃嫔鱼贯而入,裙摆扫过光洁的金砖地面,留下窸窸窣窣的声响。
为首的女子约莫三十年纪,身着莲青色缠枝芙蓉宫装,衣料是上等的云锦,绣线细密,芙蓉花栩栩如生。她鬓边只簪一支素银珍珠步摇,未施过多粉黛,眉眼温婉如水,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正是四妃之一的德妃林氏。
“妹妹初入宫闱,便得皇上这般厚爱,真是羡煞旁人。”
德妃走到殿中,微微颔首行礼,语气亲和得如同亲姐妹,
“这缀霞宫虽雅致,却刚收拾妥当,若有任何不适之处,或是缺了什么用度,尽管跟姐姐开口。”
她身后的几位妃嫔也纷纷附和,说着吉祥话,目光却在沈如晦身上打量,有好奇,有嫉妒,也有几分试探。
德妃亲手端过宫女奉上的茶盘,从中拿起一盏雨前龙井,缓步走到沈如晦案前,轻轻放下。茶汤澄澈如玉,热气氤氲,带着淡淡的茶香,
“宫中规矩繁杂,不比靖王府自在。妹妹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只管来问我,姐姐定当知无不言。”
沈如晦垂眸看着那盏茶,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了德妃的袖口。那袖口绣着细密的暗纹,是江南林氏独有的双面绣技法,一针一线都极为讲究。可这针脚,却与三年前阿梨被害时,她在现场拾到的那片碎布上的针脚如出一辙!
沈如晦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她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茶盏边缘,忽然手腕一翻,将盏中滚烫的茶水猛地泼向地面。
“哗啦”一声,水渍四溅,恰好溅湿了德妃的裙摆。就在众人惊呼出声的刹那,殿角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猛地倒地,四肢抽搐,口中迅速涌出白沫,不过片刻便没了气息。
满殿死寂,方才还说着闲话的妃嫔们脸色骤变,纷纷后退几步,眼神中满是惊惧。
沈如晦缓缓起身,走到猫尸旁,弯腰拾起它颈间系着的银铃。她轻轻晃动铃铛,只见内壁沾着一层极细的幽蓝粉末,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好厉害的‘牵机散’,竟藏在熏香里,顺着水汽扩散开来。”
她抬眸看向德妃,目光锐利如刀,
“姐姐可知,这毒出自苗疆,无色无味,却能见血封喉,连畜生都难逃一劫?”
德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方才的温婉笑意荡然无存。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丝帕,指尖泛白,帕子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飘落在地。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姐姐这是怎么了?”
沈如晦缓步走近,语气带着几分似笑非笑,
“莫非是吓到了?也是,这般歹毒的东西出现在妹妹的宫殿里,若是传出去,怕是会有人说妹妹苛待宫人,连畜生都容不下呢。”
旁边一位位份较低的答应小声道:
“淑妃娘娘,这猫……这猫是方才德妃娘娘带来的,说是怕您新殿寂寞,特意送来解闷的。”
德妃浑身一颤,猛地看向那答应,眼神中满是怨毒。那答应被她一瞪,顿时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哦?原来是姐姐送来的猫。”
沈如晦挑眉,
“这么说来,这熏香……”
“不是我!”
德妃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语气急促,带着几分慌乱,
“妹妹明察,我今日只是来给妹妹请安,怎会带什么毒熏香?定是有人暗中作祟,想要挑拨你我姐妹情谊!”
“是吗?”
沈如晦拿起那只银铃,走到德妃面前,
“这铃铛上的毒粉,与姐姐方才递茶时,袖口沾着的粉末,可是同一种呢。”
德妃下意识地抬手去看自己的袖口,果然见上面沾着一点极淡的幽蓝,顿时面如死灰。她身后的妃嫔们也看出了端倪,纷纷窃窃私语,看向德妃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警惕。
“够了!”
德妃猛地拔高声音,强作镇定,
“淑妃妹妹刚入宫,怕是不懂宫中人心险恶。此事定有误会,我会回禀皇上,查明真相的!”
她说完,也顾不得行礼,转身便匆匆离开了缀霞宫,裙摆上的水渍还在不断滴落,显得狼狈不堪。
其他妃嫔见德妃走了,也不敢多留,纷纷向沈如晦告退,一个个溜之大吉。
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黄德全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
“娘娘,要不要奴才去禀报内务府,彻查此事?”
沈如晦将银铃扔在案上,冷冷道:
“不必。德妃既然敢做,自然早就想好了退路。传下去,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外传。”
“是。”黄德全不敢多问,连忙应下。
沈如晦重新坐回宝座,指尖敲击着桌面,目光幽深。德妃果然有问题。而她今日的示好,不过是想试探自己,甚至想借机除掉自己。看来这深宫之中,危机四伏,一步都不能踏错。
申时,细雨又至,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琉璃瓦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沈如晦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一人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向御花园深处的梅林。
母亲留下的手札中,“玉玺藏梅”四个字如同烙铁一般,灼烧着她的思绪。
那日在养心殿寻回的传国玉玺,看似威严,实则是赝品——真正的玉玺,玉质温润,蟠龙纹栩栩如生,而那方赝品,玉色发僵,龙纹也略显粗糙。母亲一直在寻找失落的传国玉玺,如今她入宫,便是要完成母亲未竟的心愿。可真正的玉玺,究竟藏在梅林何处?
梅枝遒劲如铁,在雨水中泛着青黑的光泽。叶片上沾满了雨水,沉甸甸的,偶尔有几滴落下,砸在伞面上。沈如晦按着母亲手札中记载的方位,一步步走向梅林深处,终于找到了那株与众不同的老梅——这是第七株,树干粗壮,枝桠纵横,一看便有上百年的树龄。
她放下伞,指尖刚触到树皮上深深的裂纹,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环佩轻响,清脆悦耳,打破了梅林的静谧。
“妹妹也在赏梅?”
德妃的声音传来,温婉依旧,却带着几分刻意的熟稔。
沈如晦转身看去,只见德妃撑着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立在雨幕中,伞面绘着精致的百子千孙图,色彩艳丽。她依旧穿着一身素雅的宫装,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戒备。
“这株‘绿萼’是当年青鸾公主亲手所植,”
德妃缓步走近,目光落在老梅树上,带着几分追忆,
“花开时,花瓣如碧玉缀雪,清香扑鼻,是御花园中独一份的景致。可惜啊,青鸾公主红颜薄命,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了。”
沈如晦的心猛地一沉,指尖悄然攥紧了袖中藏着的匕首。她想起萧珣今早派人送来的密信,信中所言:当年青鸾公主远嫁北狄,送嫁队伍在途中遭遇埋伏,全军覆没。而在出事之前,曾有一名贴身侍女携带着公主的信物逃脱,那侍女后颈处,有三颗排列整齐的朱砂痣。
而她昨日特意打听得知,德妃入宫前的乳名,正是“朱砂”!
“姐姐对旧事,倒是知之甚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