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李腾仿佛活在一种割裂的状态里。白天,他守在医院的IcU病房外,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身上插满管子的老人,听着医生各种不确定的风险告知,陪着心力交瘁的妻子,应付闻讯赶来探视的亲友。手机几乎每隔十几分钟就会响起,不是镇里请示工作,就是项目方询问进度。
他只能在病房外的走廊里,压低声音接电话,处理那些无法拖延的事务。
“李镇长,财政局那边说我们报的项目预算有点问题,需要当面沟通……”
“李镇长,电影院开业活动的方案发您邮箱了,王经理催着定稿……”
“李镇长,山南村合作社那笔贷款的担保函,今天必须……”
每一个电话,都像是在提醒他另一个世界的存在,那个充满责任与压力的柳林镇。他一边应对着电话,一边还要留意着病房里的动静,安抚着焦虑的妻子,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随时可能崩断。
张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起初是心疼,但渐渐地,一种复杂的情绪开始滋生。当李腾又一次在病床前,因为一个工作电话走到远处低声交谈了将近半小时后,张薇终于忍不住了。
“李腾,”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压抑已久的火气,“你能不能……就当是这两天,把手机关了?或者,交给别人去处理?爸现在还躺在里面,生死未卜,我和孩子需要你!你就不能全心全意地陪我们两天吗?”
李腾握着发烫的手机,看着妻子通红的眼眶和失望的眼神,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他能说什么?说柳林镇离不开他?说那些项目关系到很多人的饭碗?在生命垂危的亲人面前,这些理由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薇薇,我……”他试图解释。
“够了!”张薇打断他,眼泪无声地滑落,“每次都是这样!家里有事的时候,你永远都在忙!你的心里,除了你的工作,你的柳林镇,还有这个家吗?还有我和孩子吗?”
这是张薇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表达她的不满和委屈。压抑多年的辛劳、孤独和担忧,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她不再看李腾,转身走到窗边,背影单薄而倔强。
李腾僵在原地,妻子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知道她说的都是事实,他无力反驳。家庭与事业的天平,他倾斜得太久了。
就在这时,病房里的监护仪突然发出急促的警报声。医生和护士迅速冲了进去。李腾和张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所有的争执和委屈在生死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两人不约而同地扑到病房门口,紧紧盯着里面忙碌的身影,手不知不觉地握在了一起,冰冷而颤抖。
万幸,只是一次短暂的病情波动,老人很快又稳定下来。
这场虚惊,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两人。冷静下来后,李腾看着疲惫不堪的妻子,心中充满了愧疚。他走到张薇身边,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这一次,张薇没有挣脱。
“对不起,薇薇。”李腾的声音沙哑而沉重,“我知道,我亏欠你和孩子太多。等爸的情况稳定一些,等柳林镇那边稍微理顺一点,我一定好好补偿你们。”
张薇靠在他怀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但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
第三天,老人的病情终于趋于稳定,从IcU转入了普通病房,虽然还需要长期康复,但至少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李腾在征得医生和张薇的同意后,怀着满心的牵挂和愧疚,不得不返回柳林镇。堆积如山的工作和即将到来的年终考核,不允许他长时间离开。
吉普车再次行驶在返回柳林镇的路上,李腾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家庭危机的暂时缓解,并未带走他心头的巨石。他深知,这场危机暴露出的,是他长期以来无法平衡事业与家庭的深层困境。柳林镇的发展离不开他,而他的家庭,同样需要他。这条路,他该如何走下去,才能不负肩上的责任,也不负家人的期盼?窗外的秋景飞速倒退,他的眉头始终紧锁,寻找着那个似乎永远也找不到的平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