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只是一份课堂作业,”沈兰的语气无比郑重,“它是我们红星村、我们大凉山,从红土地里生长出来的一粒倔强的、永不低头的——红土魂!”
她如同捧着一件镇族之宝,缓步走向讲台旁预留的洁净空位。那里没有壁画干扰,唯有窗外连绵的荒山作为背景。她屏住呼吸,将手中那团裹着湿布、仍散发着浓厚土腥与少年热血气息的作品稳稳安放。白布之下,泥胚粗犷而沉重的轮廓,投下凝重有力的影子,宛如一块被赋予了生命的、刚刚冷却凝固的红色深岩。它无言地向四周墙壁上那些色彩浓烈却已定格的漆器宣告:看,这才是真正活着的、带着泥土气息、滚烫汗水和战斗痕迹的守护神——支格阿鲁!他就在这儿,刚刚被塑造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
刺耳的下课铃骤然响起,撕裂了教室色彩斑斓的肃穆。孩子们如梦初醒,喧闹声再起,带着对刚才那堂课的兴奋议论。
苏瑶落在最后,动作迟缓。她那柄昂贵的锉刀冰冷地躺在凝固的泥浆旁,讽刺地闪着寒光。她的目光却无法从沈老师小心捧起的、裹着白布的泥塑上移开。那布包里的不规则凸起,像一颗蕴含滚烫熔岩的红色种子。其中蕴含的原始生命力与对精致美学的颠覆,如同深渊中的岩浆强光,既烧毁了她心中的童话城堡,也灼穿了蒙蔽她的认知帷幕。
她机械地起身,准备离开这片“战场”。就在转身时,裙摆擦过粗糙桌角——
“啪嗒!”
一小块湿冷粘稠的红泥,如同被甩飞的碎甲,沾在了她浅蓝色校服裙纯白的下摆上。那抹刺目的深褐,像一滴凝固的血。
冰冷的触感如电流刺入脊髓,让她猛地一颤。这不再是污渍,而是沉重的象征:是她心中完美神像崩塌的裂痕,是支格阿鲁身上永不愈合的勋章在她世界的投影,是陈旭那双粗粝的手对她精致审美疆域的粗暴入侵与回响。这是一道刻在裙摆上、无法剥离的勋章痕迹,宣告完美神话的终结。
她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手心,强迫自己凝视那污迹,如同凝视一道陌生战场的铭文。
窗外,巨幅漆绘《神鹰救祖》中神鹰的目光,冰冷地穿透玻璃,审视着荒寒的土地。窗内,陈旭那尊粗犷、伤痕累累、裹着湿布的泥胚,如一块炽热的深红岩石,沉默地屹立。它没有辉煌羽翼,不成比例,却以野蛮生长的力量,发出无声的宣言:神,生于泥火搏杀,注定背负伤痕。
教室空寂后,苏瑶的目光最终胶着在角落——陈旭课桌下,那个被愤怒捏变形、覆满灰尘的恐龙文具盒盖,像一场微型战争后冰冷的证物,静躺在苍白的光束下。
那道光,公平而冰冷地,既照亮了她裙摆上猩红的泥点勋章,也照亮了地上那抹象征冲突的草绿色残骸。
在寂静的教室里,这两样东西,如同两枚性质迥异却同样深刻的时间铆钉,牢牢钉在记忆的痛处、认知的裂隙,也钉在某个尚未开启的……理解的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