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屏息凝神,眼睛几乎贴上泥团。锋利的刀尖在极小范围内精准移动,切削、刮平,每一动都细腻轻柔,如同描绘一幅精妙的工笔山水。空气仿佛凝固,只余银亮锉刀划过湿泥时那微不可闻的“沙沙”声,每一刀都极尽谨慎,苛求完美。
然而!凉山的红泥自有其桀骜不驯的灵魂!
每一次她小心翼翼地“修正”一处在她看来不完美的凸起!
每一次她试图耐心地“填补”一处在她眼里是“瑕疵”的凹陷!
每一次她锉刀旋转着试图“磨去”那些代表“粗鄙杂质”的微小颗粒与细丝腐殖质!
泥土以其桀骜不驯的粗粝,无情嘲弄着苏瑶“精致”的意志。她每一次精雕细琢的努力,换来的只是无法光滑的断面和极易坍塌的弧度。这红泥仿佛在无声地诘问:神性,岂能是玻璃柜中光洁无瑕的瓷娃娃?
巨大的挫败感如寒雾般爬上眉梢。汗水从鼻尖、鬓角渗出,粘湿了发丝。一股躁火在她心头蒸腾,让脸颊发烫,后背粘冷,教室的暖气也仿佛变得闷热难耐。
她挫败地停下手中的锉刀。心形手柄已沾满红泥,显得格外讽刺。一阵气馁袭来,她茫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了那道无形的隔阂,下意识投向左后方——那个她一直刻意回避的、属于陈旭的泥塑“战场”。
仅仅一眼!
仅仅一瞥!
眼前映入的景象,如一大盆混合着北冰洋最深处冰水与炼钢炉内最炽热铁汁的混合物,以千钧之势、毫无保留地迎面泼来!
瞬间!彻底!将她那引以为傲、如精美瓷器般垒砌的“艺术审美体系”冲击得——溃不成军!轰然坍塌!
陈旭面前的红泥早已脱胎换骨,不再是笨拙的泥团,而是迸发出一股爆炸性的、近乎狂野的视觉张力,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
他那双骨节分明、宽大厚实、黝黑粗糙如树皮的大手,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劳作痕迹与泥污。这双在苏瑶眼中与“艺术”绝缘的手,此刻却如被神灵附体,成了与桀骜红泥进行灵魂对话的最完美、最凶悍的工具。没有一丝犹豫,仿佛这刚从红土坡刨出的黏土,本就是他岩石般胸膛里剥离出来的一部分。
他根本无需其他工具,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粗壮的指关节、厚实的掌心,便是天生的塑形“魔杖”。
只见他如猎鹰锁定猎物,左手如铁箍般牢牢钳住泥胚基座,将其夯实成深深扎根于无形“土地”、无可撼动的山峦基础。右手沾满红泥,四指紧并如握斧蓄力,掌缘筋肉虬结,瞬间化作开山裂石的石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