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得有个先来后到!我这木盆都搁这儿半天了!”一个瘦高妇人提着空桶,面色不豫。
“谁看见了?我还说是我先来的呢!我家娃儿等着水做饭,饿坏了你管?”另一个圆脸妇人毫不相让,将手中的桶往前一墩。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多是妇人老者,有的劝解,有的看热闹。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猛地插了进来,像一把钝刀子割破了紧张的空气:
“吵什么吵!有什么好吵的!”张癞头从人群后面挤了进来,他显然刚喝了酒,脸上泛着油光,眼神浑浊却闪烁着恶意,
“不就是一破水井吗?真当自己住进金銮殿了,还得排着队、唱着歌来打水?守那劳什子公约,有个屁用!能给你们多打半桶水还是怎么着?”
他的话像砸进油锅的水滴,瞬间炸开。争执的妇人一时都愣住了,看向他。
张癞头见吸引了注意,更来了劲,他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手指几乎戳到旁边看热闹的人脸上:
“看看!都看看!就为了这点鸡毛蒜皮,回头还得惊动那两个老棺材瓤子!他们算个什么东西?啊?官府的一条看门老狗罢了!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王爷爷和陈爷爷!”一个半大的小子忍不住反驳。
“呸!”张癞头啐了一口,“小崽子懂个屁!要我说,这破公约就是那些官老爷想出来折腾咱们穷哈哈的!那些住大宅子、使唤奴仆的老爷们,
谁他妈管你垃圾倒哪儿、水井怎么用?凭什么咱们就得受这窝囊气?凭什么就得被俩老废物管着头顶?”
他的话语粗鄙而直白,却像毒刺一样,精准地扎中了一些人心中隐秘的不满,
或是觉得公约繁琐,或是曾因违规被坊正说过几句而心存芥蒂,或是单纯对现状有怨气。人群中开始出现附和的声音:
“就是,管得太宽了!”
“上次我家柴火就多放了一点,那陈老头啰嗦了半天!”
“凭什么他们说了算?”
场面迅速失控。简单的口角演变成了对公约和坊正权威的集体性质疑和挑战。
老王头和陈老丈闻讯急匆匆赶来,老王头气得胡子发抖,连声喊着“胡闹!真是胡闹!”陈老丈试图讲道理,声音却被淹没在一片吵嚷和起哄声中。他们苍老而焦急的面容,在躁动的人群面前,显得格外无助。
李家婶婶看不过眼,挤出人群高声说:“大家静一静!公约是大家点头认可的,是为了咱们自己好!都忘了几个月前巷子成什么样子了吗?”
“哟呵!又来一个充大瓣蒜的!”张癞头立刻将矛头对准她,污言秽语如同脏水般泼出,“你算老几?不就最早拿了把扫帚装样子吗?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是不是想着巴结上头,以后也能混个官太太当当?”
恶毒的揣测和辱骂让李家婶婶脸色煞白,气得浑身哆嗦,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孩子们被大人的怒吼和狰狞的面孔吓得哇哇大哭。
争吵声、叫骂声、哭闹声汇成一片混乱的噪音,半个新区的人都围了过来,伸长脖子看着,有的担忧,有的麻木,有的则纯粹是看戏。
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点和谐与秩序,在这突如其来的风暴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几乎荡然无存。
直到里正带着两名按着腰刀的差役急匆匆赶来,厉声呵斥,才勉强将骚动压了下去。
人群在官差的威慑下渐渐安静,但那种剑拔弩张的对立情绪和弥漫的怨气却并未消散。
张癞头在差役的目光下缩了缩脖子,混入了人群,但他那双浑浊眼睛里残留的挑衅与得意,却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这事,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