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又抬头望向梦境集市那虚幻而热闹的天空,小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那个叫袁天罡的算命先生,到底是谁?他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梦境的光影开始变得不稳定,秦昭小小的身影也随之渐渐淡去。
秦昭是被窗外清脆的鸟鸣声唤醒的。寝殿里弥漫着熟悉的、温暖的龙涎香气,锦被柔软舒适。然而,梦境集市残留的烟火气息,烤地瓜的甜香,尤其是那位青衫道人沉静如渊的眼神和那句带着金石之音、让她心头莫名一沉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依旧清晰地盘桓在她小小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骨碌一下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第一件事就是趿拉着软底绣鞋,像只归巢的小燕子般,急急地穿过层层珠帘,跑向母妃日常起居的偏殿。
“母妃!母妃!”人未到,清脆的呼唤声已经先传了进去。
萧皇贵妃正由宫女伺候着梳妆,铜镜里映出她雍容明丽的容颜。听到女儿雀跃又带着点急切的呼唤,她唇角自然弯起温柔的笑意,示意宫女暂停,转过身来:“昭儿醒了?跑慢些,当心摔着。”
秦昭一头扑进母妃馨香柔软的怀里,小脸仰着,大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和一丝尚未褪去的困惑:“母妃母妃!我昨晚的梦里,又去那个大集啦!”
“哦?又去找吴大娘她们吃烤地瓜了?”萧皇贵妃笑着,温柔地替女儿理了理睡乱的额发,动作娴熟而充满爱意。
“嗯!吃了!可甜了!”秦昭用力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神秘感,压低了些声音,却又掩不住那份新奇,“但是母妃,吴大娘她们说,集市东头新来了个算命的摊主,好奇怪好奇怪的!”
萧皇贵妃的手微微一顿,指尖停留在女儿细软的发丝间,脸上温柔的笑意未变,眼神却不易察觉地凝滞了一瞬。
萧皇贵妃给宫女们使了个眼色,宫女们识趣退下并随手关上门,秦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注意到这些。
萧皇贵妃拿起一支玉梳,轻轻为女儿理顺长发,含笑听着:“哦?那算命先生长什么样?给你算了什么好前程?”
“他穿灰袍子,可干净啦!安安静静的,眼睛……”秦昭努力回想着,小手比划着,“像……像太液池的水,又清又深!他说他叫——” 她顿了一下,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袁天罡。”
“他……他都跟你说了什么?”萧皇贵妃耐心等待。
秦昭不太记得全部但还是努力回忆着:“他说……我有什么‘天命之象’,很贵很贵的……又说‘破旧立新’,‘开万民之智’,好像是在夸我的学堂?” 她皱着小眉头,努力组织语言,“还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什么民心像潮水,能托着我飞,也能……把我吞掉?” 她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和后怕,“还说‘开智易,驭心难’,让我‘顺其自然,持心守正’……母妃,这些是什么意思呀?那个袁先生说完就消失了,好奇怪。”
“啪嗒!”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脆响。
萧皇贵妃手中那支温润的白玉梳,毫无征兆地从她指间滑落,砸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梳子没摔坏,但那清脆的撞击声,在清晨寂静的寝殿里显得格外突兀。
秦昭吓了一跳,不解地看着母妃:“母妃?梳子掉了……” 她想去捡。
萧皇贵妃的动作比她更快。她几乎是在梳子落地的瞬间就弯下了腰,用快得有些异常的速度将梳子拾了起来,紧紧攥在手心。她的指尖微微发白,指节用力到泛青。当她重新抬起头时,脸上惯常的温婉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秦昭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神情。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在她的心上!“天命之象”——这几乎是帝王之兆!“破旧立新,开万民之智”——这正应和了昭儿建立男女同校学堂的惊世之举!“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更是治国安邦、警醒君王的至理名言!最后那句“开智易,驭心难”,更是直指未来可能的巨大隐患!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强烈恐惧瞬间攫住了萧皇贵妃的心。她太清楚宫廷的波谲云诡,太明白“天命”二字对一个小女孩来说意味着什么!那绝非荣耀,而是足以焚身的烈焰!无论是被有心人利用,还是被帝王猜忌,都将把她的昭儿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昭儿!”萧皇贵妃猛地将女儿紧紧搂入怀中,双臂收得那样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身体为她挡住一切窥探和风雨。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不容抗拒,贴着女儿的耳朵,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地说道:
“听好母妃的话——忘记这个梦! 忘记你见过什么人!忘记他说过什么话!一个字都不许再提!任何人都不许提! 明白吗?尤其是‘袁天罡’这个名字,还有他说的那些话,永远、永远烂在你的肚子里!”
秦昭被母妃勒得有点疼,更被母妃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近乎恐惧的严厉吓到了。她从未见过母妃如此失态。母妃总是那么从容优雅,像定海神针一样。小小的她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母妃为何如此紧张害怕,但那强烈的情绪感染了她。她懵懂地点点头,小手下意识地抓紧了母妃的衣襟,声音带着一丝被惊吓后的怯意:“……昭儿知道了。不说……谁也不说。”
萧皇贵妃感受到女儿身体的微微颤抖,心尖像被针扎了一下。她强迫自己松开一些力道,但双手依旧紧紧握着女儿的肩膀,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仿佛要将这警告刻进她的灵魂深处:“好孩子,记住母妃的话。这很重要,比你想象的重要一万倍。你的学堂很好,你做的事很好,但关于这个梦……忘掉它。”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翻江倒海的情绪,声音放柔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就当……就当是吃多了吴大娘的烤地瓜,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明白吗?”
秦昭看着母妃依旧苍白的脸和眼中未散的惊悸,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昭儿记住了!就是……就是烤地瓜吃多了的梦!” 她努力把小脸挤出一个笑容,想让母妃安心。
萧皇贵妃这才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但心底那沉甸甸的巨石并未放下。她将女儿重新搂进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女儿柔软的发顶,目光却越过殿门,望向外面初升的朝阳和层层叠叠的宫阙,眼神变得无比幽深复杂。袁天罡……天命之象……民心如潮……驭心难……这些词句如同冰冷的符咒,萦绕在她心头。
她紧紧抱着怀中尚且懵懂不知命运沉重的女儿,仿佛抱着一件稀世珍宝,也抱着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惊雷。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昭儿,”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只有怀中的女儿能听见,带着无尽的怜惜和守护,“母妃的昭儿……只要平安喜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