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那根几乎拉成直线的神经密钥波形,心像是被什么攥住了。
常曦已经昏迷十二小时了。
监测屏上的数据一条条熄灭,像极夜中一颗颗坠落的星。
她的脑电图从最初的双螺旋共振,慢慢塌缩成一条僵直的线——那是情感基因彻底消失的征兆。
不是死亡,比死亡更可怕:她还在呼吸,心跳也未停,可那个会为一株变异苔藓弯腰记录三小时、会在深夜低声哼上古农谣的常曦……正在一点点被抽空。
“不能再等了。”我咬破舌尖,用痛感压住颤抖的手指。
影铸池泛着幽蓝的冷光,我将神经接驳器扣在太阳穴,直接接入记忆流通道。
数据洪流冲进脑海,可越往深处,越是空荡。
她的童年实验室、羲和计划启航日、最后一次地球遥望……全都被一层灰雾吞噬,像有东西在缓慢地啃食她的过去。
“回光镜僮!”我低吼。
一道纤细的身影从池底浮起,通体透明如琉璃,动作轻缓得仿佛怕惊扰沉睡之人。
它抬起手臂,投射出一段残影——
广寒宫东侧观地球窗。
常曦独自站在那里,指尖轻轻贴在玻璃上。
外面是漆黑虚空,而窗内播放的,是我偷偷上传的父亲录音:一场雷阵雨。
雨点砸在铁皮棚顶的声音,混着远处闷雷滚过田野的轰鸣。
她听着,听着,忽然嘴唇微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原来……雨声是这样的。”
那一刻,她眼角有光闪了一下,像是冰层裂开了一道缝。
可现在,这段画面正被灰雾蚕食。
边缘卷曲、褪色,如同被虫蛀的绢画,一点点化作碎屑飘散。
“梦茧饲者!”我猛地回头。
风铃般的声音自池畔响起:“想要修复她的神经密钥,必须献上等量的‘情熵’。如果你给她一段温暖的记忆,你自己的某段记忆也将永久消失。”
空气凝固了。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是遗忘,是彻底抹除。
那段记忆将不再存在于我的意识中,连痕迹都不会留下。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父亲临终前的那个下午。
他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还挣扎着把一株瓜苗塞进我手里。
“陆家的棚,不能塌。”他说完就闭上了眼。
那株苗后来活了下来,成了我第一个自动化农场的第一棵作物。
那不该被抹去。
可当我犹豫的瞬间,通风口传来一声极轻的金属响动——
“咔。”
像是剪刀合拢的第一毫米。
常曦的呼吸骤然一滞,监测仪发出尖锐的警报。
她的瞳孔开始扩散,皮肤失去血色,仿佛生命正被某种无形之物强行抽离。
忘川婆娑来了。
她没有实体,只是一团流动的雾纱,手持银剪,立于空气之上。
她的眼神慈悲又冰冷,像是在执行某种神圣的净化仪式。
“剥离羁绊,不是惩罚,而是净化。”她的声音像风吹过枯骨,“她本不该有‘心动’。她是守望者零号,不是凡人的妻子。”
“放屁!”我怒吼,声音在池壁间撞出回音,“她早就是人了!你们锁住她一万年,不准哭不准笑不准爱,现在又要剪掉她刚长出来的心跳?”
我没时间再犹豫了。
我掏出手机,指纹解锁,调出那段从未公开的视频——
阳光刺眼的午后,我在地球的老农场里笨拙地搭棚架,竹竿歪得像醉汉。
父亲站在旁边叉腰骂:“歪了歪了!你这是要养藤还是养风?”说着自己卷起袖子,一边笑一边帮我扶正,泥土沾在他花白的鬓角。
镜头晃动,背景音是他熟悉的嗓音:“种地的人,不怕慢,就怕停。只要根还在土里,春天总会来。”
我的眼眶一下子热了。
但我没让情绪蔓延。
我深吸一口气,将视频导入影铸池,却没有选择直接注入常曦意识。
那样太粗暴,只会触发系统排斥。
我在操作界面上快速输入指令,启动“共感锚点”协议,把这段记忆标记为“初建家园”,并设定共鸣频率与常曦的情感残留波段同步。
然后,我站起身,对着整个空间,对着那些隐藏在数据深处的规则、AI、古老意志,高声喊道:
“我不是来替换她记忆的——我是来和她一起重新活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