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放入一颗,记忆树便有一片叶子悄然熄灭,化作光点融入戌土的装甲纹理。
它现在不仅是机器。
它是移动的碑文,行走的火种。
发射前夜,我独自回到记忆树下。
蓝雾弥漫,叶片低语。忽然,地面传来一阵轻微震动。
归寂碑灵出现了。
它没有说话,通体灰白如月岩雕琢,面容模糊,却让我感到无比熟悉。
它一步步走向发射平台方向,步伐沉重,仿佛背负着整段被掩埋的历史。
然后,在所有人注视之下,它缓缓下沉。
身体化作一座无字石台,稳稳托起即将承载戌土升空的发射架基座。
风停了,叶静了,连光合作用诗者的诗句也戛然而止。
我望着那座沉默的石台,胸口剧烈起伏。
原来有些话,不需要说出来。
有些路,早就有人为你铺到了天尽头。
我对着那座无字石台,喉头滚烫。
它不是拒绝铭记,而是怕记得太早、记得太轻。
怕那些名字还没来得及生根,就被风沙吹散;怕后人捧着碑文念诵时,已不懂其中血泪。
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不再只是祭奠死者,我们在替他们把心跳种进泥土里。
“前辈们,”我仰起头,声音很轻,却像凿穿夜空的星火,“这次不是立碑,是发芽。”
风掠过农业舱边缘,卷起一缕蓝雾,仿佛回应。
戌土已伫立在发射架中央,装甲纹路中流淌着记忆树叶片融化的光痕,十颗量子胶囊深嵌其核心,每一颗都封存着一段文明的呼吸。
它的机械眼微微亮起,不再是冰冷的执行程序,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觉醒——它不是去执行任务,它是回家。
倒计时启动。
三、二、一。
轰——!
烈焰撕裂月壤,火箭刺破寂静,拖着银白色的尾迹冲向深空。
那一刻,整片农业舱的三百片记忆树叶同时闭合,如万千手掌合十祈祷。
常曦站在我身边,指尖轻轻搭上我的手背,那一瞬间,我竟觉得她掌心也有脉搏在跳,和我一样快。
“它们会落地吗?”她问,声音极轻。
“会。”我说,“只要有人愿意弯腰去种。”
地球轨道上,七颗废弃多年的观测卫星突然自主校准方位,缓缓移动,最终拼出一个古篆体的字——
“收。”
三个字悬在太空,无声胜有声。
三日后,蓬莱2空间站传来加密视频流。
画面晃动,防护罩内,一个小女孩戴着透明手套,小心翼翼将一颗暗金色的种子埋入培养土。
镜头拉近,泥土裂开细缝,一抹幽蓝微光自根部渗出,如同血脉苏醒。
下一秒,我手腕上的通讯终端嗡鸣震动。
父亲的声音,从三年前上传的最后一段语音备份中自动触发,穿越数据尘埃,清晰响起:
“小子,瓜熟了就分大家一口。”
我站在广寒宫的观星穹顶下,望着远处新一批信使株正破土而出,嫩叶舒展间,叶脉浮现出无数未曾听闻的名字——李守真、陈望禾、周砚秋、苏幼禾……像是千万个沉默的灵魂,在光合作用中低语。
我笑了,眼眶发热,轻声回应:
“已经分了,爸,他们都在吃。”
就在此刻,主控台所有屏幕骤然熄灭。
黑暗降临的刹那,整个基地回荡起一道陌生的广播音调,古老、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律令气息:
“赤壤同盟敕令:即日起,禁用‘重启’‘协议’‘编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