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大人!”
“主公!”
大广间内,瞬间大乱。
老中们连滚带爬地,冲向上段,想要扶住德川家光。
“都滚开!”
德川家光一把推开围上来的众人,他用手背,狠狠地擦去嘴角的血迹。
他那张原本阴沉的脸,此刻,因为极度的愤怒与羞辱,而变得扭曲。
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已经吓得昏死过去的亲卫。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一股狂暴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怒火,在他的体内,疯狂地燃烧。
“备马!”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召集所有旗本!通知所有谱代大名!”
“我要亲征!”
“我要去萨摩!把那个井伊直孝,和那个所谓的异国神明,连同那片被玷污的土地,一起,烧成灰烬!”
德川家光的咆哮,在大广间内,回荡。
酒井忠胜被这股狂怒,吓得一个激灵,他立刻捡起地上的胁差,躬身领命。
“是!属下立刻去办!”
“将军大人威武!”
其他的几位老中,也纷纷附和,群情激奋。
在他们看来,将军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
此刻,必须用最血腥,最残酷的手段,来洗刷这份耻辱。
“请等一下,将军大人。”
就在这片狂热的气氛中,一个略显苍老,却异常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
开口的,是坐在末席的一位老中。
松平信纲。
他是德川家光最为倚重的智囊,以深谋远虑,算无遗策而着称。
松平信纲缓缓站起身,对着德川家光,深深地,鞠了一躬。
“将军大人,请息雷霆之怒。”
德川家光转过头,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伊豆守,你也要拦我吗?”
“属下不敢。”
松平信纲的姿态,放得很低。
“属下只是觉得,此事,或许并非我们所想的那么简单。”
酒井忠胜立刻呵斥道。
“伊豆守!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这个疯子说的话,是真的吗?”
他指着地上那个昏死的亲卫,满脸不屑。
“什么箭矢开花,什么战场变良田!这分明就是妖术!是幻术!”
“只要我们的大军一到,这些骗人的把戏,自然会烟消云散!”
松平信纲没有理会他,他只是看着德川家光。
“将军大人,您还记得吗?”
“在派出井伊大人之前,您曾下令,让驻扎在长崎的探子,密切监视明国海商的动向。”
“就在三天前,长崎奉行,送来了一份密报。”
德川家光一愣。
他想起来了。
那份密报,说的是盘踞在东海的巨寇,郑芝龙的儿子,郑成功,突然率领一支神秘的舰队,攻破了荷兰人盘踞数十年的热兰遮城。
并且,在岛上,展现了,如同神迹一般的,力量。
当时,他只当是明国人与红毛鬼之间的狗咬狗,并未太过在意。
可现在……
松平信纲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
“那个异国青年,自称‘丰饶之神座下行者’。”
“他所到之处,贫瘠的土地,会长出粮食。”
“污浊的井水,会变得甘甜。”
“垂死之人,会重获新生。”
“而所有,胆敢反抗他的人……”
松平信纲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都会,被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大广间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酒井忠胜的嘴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脸上的愤怒,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掩饰的,冰冷的恐惧。
德川家光手中的那份卷轴,滑落在地。
他缓缓地,坐回了上段的御位之上。
他身上的那股狂暴的怒火,仿佛被一盆来自极北冰海的冷水,从头到脚,浇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刺骨的,冰冷的,寒意。
“伊豆守……”
他的声音,干涩,破碎。
“你的意思是……”
“将军大人。”
松平信纲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们面对的,或许不是一个敌人。”
“我们面对的,是一位,行走在人间的神明。”
“我们的刀剑,我们的军队,我们的武勇……”
他抬起头,看着德川家光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在他的面前,毫无意义。”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德川家光下意识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第一次,在一个臣子的面前,流露出了,如此明显的,软弱与迷茫。
“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们的土地上,为所欲为吗?”
“不。”
松平信纲摇了摇头。
“将军大人,您忘了吗?”
“那位大人,他给了井伊直孝,一个选择。”
“他也同样,会给我们,一个选择。”
松平信纲的视线,越过大广间,投向了那遥远的,西南方的天空。
“他,会来的。”
“他一定会来江户。”
“他会亲自,走到您的面前。”
“然后,问您,和问井伊直孝,一样的问题。”
“是选择,在贫瘠与锁国中,固守那可笑的荣耀,然后,被彻底碾碎。”
“还是选择,打开国门,迎接一个,我们从未想象过的,丰饶的,全新的世界。”
德川家光没有说话。
他只是伸出手,捡起了地上那份,描绘着神兽与神使的,卷轴。
他看着画上那个,站在巨兽头顶,俯瞰众生的,年轻的身影。
一股前所未有的,被彻底支配的,无力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那颗属于天下人的,高傲的心,在这一刻,被狠狠地,刺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