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斯愣了一下,连忙将这句话翻译了出去。
年轻武士也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会有人,问他这样一个问题。
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抬起头,看着郑成功,那双因为屈辱而通红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茫然。
他张了张嘴,几乎是凭着本能,说出了那个,从小就被灌输进他骨子里的答案。
“主君に仕え、民を守り、名誉のために死ぬ者だ。”
是为君主效命,为保护领民,为扞卫荣耀而死的人。
他说得斩钉截铁。
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的信念。
仿佛在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依旧还是一个,真正的武士。
鲲首之上,郑芝豹嗤笑一声。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保护领民?刚刚是谁在城里放火杀人的?”
郑成功,也笑了。
“你的君主,让你向手无寸铁的妇孺,挥动屠刀。”
他又指了指周围那些,依旧在疯狂抢食的,麻木的人群。
“你的荣耀,让你和你的同伴,在这片土地上,为了几口吃的,像野狗一样争抢。”
最后,他的手指,落在了那个年轻武士自己的身上。
“你的效命,换来的,是你的君主,毫不犹豫地,将整个萨摩藩,当成货物。”
郑成功的声音,不大。
却像一柄柄无形的,烧红的铁锤。
一锤,一锤,狠狠地,砸在了那个年轻武士,也砸在了在场所有武士的心上。
“告诉我。”
郑成功看着他,那双平静的眼眸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如同刀锋般的锐利。
“这就是你说的,武士吗?”
年轻武士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张着嘴,想要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血淋淋的,无法辩驳的,事实。
他的信念,他那从小建立,并引以为傲的,整个世界。
在这一刻,被这几句平淡的话语,轻易地,击得粉碎。
“噗通。”
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瘫软在地。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滚滚而下。
他哭了。
哭得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郑成功静静地看着他。
没有安慰。
也没有怜悯。
他只是等到对方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
才再次,将那颗完美的苹果,递到了他的面前。
“吃下它。”
郑成功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用你的双手,去种出更多的食物。”
“去喂饱你的家人,去养活这片土地上,每一个饥饿的人。”
“用你的力量,去守护他们,让他们不再因为战乱与贫穷,而流离失所。”
他顿了顿,看着那双重新抬起的,充满了泪水与迷茫的眼睛。
缓缓说道。
“这,才是我要的,乡士。”
这个词,通过克劳斯的翻译,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不是“武士”。
是“乡士”。
一个古老,却被赋予了全新意义的词汇。
它仿佛带着一种,扎根于土地的,厚重力量。
山坡之上。
一直如同石像般站立的井伊直孝,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乡士……
扎根乡土,守护一方。
以农为本,而非以战为名。
他那颗早已死寂的心,在这一刻,竟被这个词,狠狠地,刺了一下。
鲲首之上。
郑鸿逵的呼吸,也为之一滞。
他看着郑成功的背影,那双虎目之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近乎于仰望的,深深的震撼。
家主……
他要的是重塑。
他要将“武士”这个充满了杀戮与死亡的词,从根源上,彻底扭转,赋予它一个,全新的,属于“丰饶”的定义。
何等……
何等恐怖的,手段。
下方。
年轻武士,已经停止了哭泣。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那颗苹果。
也看着那个,为他指明了一条,他从未想象过的,全新的道路的,神明。
许久。
许久。
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那双,沾满了泥土,也沾满了泪水的手。
他颤抖着,伸向了那颗,象征着他过去死亡,也象征着他未来新生的,果实。
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光滑冰凉的果皮的瞬间。
他仿佛被一股电流,击中了全身。
他终于,握住了那颗苹果。
他没有立刻,将它塞进嘴里。
他只是将它,紧紧地,捧在手心。
仿佛捧着整个世界。
然后。
他对着郑成功,缓缓地,深深地,低下了他那颗,年轻,而又重新获得了方向的,头颅。
一个微弱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带着浓重鼻音的音节,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
“……はい。”
是。
郑成功看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他松开了手。
转过身。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迈开脚步,向着山坡上,那个依旧在等待着最终审判的,身影,缓缓走去。
他身后。
那个年轻的武士,捧着那颗苹果,久久没有起身。
一滴滚烫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滴落在那颗完美的,红色的果实上。
然后,他抬起头。
张开嘴。
对着那滴泪水落下的地方,狠狠地,咬了下去。
清脆,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