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芝豹被问得一愣。
“价值?都一无所有了,还有什么价值?顶多……顶多烂命一条,跟人拼了?”
“不。”郑成功摇了摇头。
他看着下方那个已经彻底陷入疯狂的岛津忠朗,脸上露出了一丝冰冷的,仿佛在看一件工具的表情。
“他最大的价值,是成为一个标杆。”
“一个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背叛旧主,投靠我,并不会得到奖赏的,活生生的标杆。”
“我需要的,不是摇尾乞怜的狗。”
“而是,被彻底打断了脊梁,却又不得不为我所用的狼。”
郑鸿逵的心头,猛地一颤。
他看着郑成功的侧脸,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家主的心思,太深了。
深到让他这个戎马半生的人,都感觉到了恐惧。
“克劳斯。”
“在!”
“告诉岛津忠朗。”
郑成功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
“我,不杀你。”
“啊?”
克劳斯愣住了,郑芝豹愣住了,郑鸿逵也愣住了。
下方的岛津忠朗,那疯狂的嘶吼,也戛然而止。
不……不杀我?
“你不是想要公平吗?”
郑成功看着他,缓缓说道。
“我便给你一个,和井伊直孝一样的,公平的机会。”
“从今天起,你,和你麾下所有的武死,都将失去武士的身份。”
“你们的刀,你们的土地,你们的姓氏,都将被剥夺。”
“我会给你们农具,给你们种子,教会你们如何耕种这片,被我赐予了丰饶的土地。”
“你们的未来,不再是为主君战死沙场。”
“而是用你们的汗水,去浇灌这片土地,去养活萨摩藩的百姓。”
“你将成为,萨摩藩的,第一个农夫。”
“这,便是我赐予你的,新生。”
克劳斯结结巴巴地,将这段话翻译了出去。
当“第一个农夫”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时,整个山谷,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人,无论是幕府军,还是岛津家的残兵,都用一种看疯子一样的表情,看着天空。
让一个大名,一个武士,去当农夫?
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要残忍一万倍!
这是对整个武士阶级的,最恶毒的,最彻底的侮辱!
“噗——”
岛津忠朗再次喷出一口血,他指着天空,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然后,他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竟是活活,气晕了过去。
郑成功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缓缓转过身,将视线,重新落在了山坡上,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井伊直孝的身上。
“克劳斯。”
“在……在!”
“告诉井伊直孝。”
郑成功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我的第一个命令。”
“将岛津忠朗,和他麾下所有武士,全部收押。”
“收缴他们的兵器,然后,按照我刚才说的,去做。”
井伊直孝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抬起头,那张死灰色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挣扎。
让他亲手,去剥夺另一个大名的武士身份?
让他亲手,去执行这个,足以动摇整个倭国武家根基的命令?
“怎么?”
郑成功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你做不到?”
井伊直孝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知道,这是对方给他的,最后的考验。
如果他拒绝,那么下一刻,他和他的数万大军,就会步上那些尸体的后尘,化为这片土地的养分。
如果他同意,那么他,井伊直孝,德川幕府的上大将,就将成为一个,亲手埋葬了武士荣耀的,千古罪人。
他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闪过主君德川家光的脸,闪过江户城的繁华,闪过自己半生的戎马与荣耀。
最终,都定格在了刀柄上那朵,洁白的小花上。
许久。
他睁开了眼睛。
那里面,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都已消失不见。
他缓缓站起身。
对着天空,那个神明般的身影,深深地,弯下了他那颗曾经高傲的头颅。
“……遵命。”
他转过身,拔出那柄已经毫无意义的名刀“鬼丸”,指向下方那群已经彻底呆滞的岛津家残兵。
“来人!”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却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属于上位者的威严。
“将所有叛军,全部缴械!”
“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