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的小巷中,万民跪伏,压抑的哭声汇成一片潮水。
那不是悲戚的哀嚎,而是久旱逢甘霖的宣泄,是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时的哽咽。
郑成功静静地站着,没有开口,也没有动作。
他只是看着眼前这片由绝望与麻木浇灌出的土地,看着这些被折断了脊梁太久,以至于连站立都已忘记的同胞。
他身后的郑鸿逵,喉结滚动,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闷得发慌。
他戎马一生,见惯了尸山血海,见惯了胜利者的欢呼与失败者的哀嚎。
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没有刀剑,没有杀戮,仅仅是一棵树,一口井,便让数千颗死寂的心,重新开始跳动。
这种力量,比摧毁一支舰队,更能撼动人心。
郑芝豹则完全是另一番光景。
他看着那些跪在泥水里,对着郑成功拼命磕头的汉民,他那双习惯了计算利益的眼睛里,第一次闪烁着一种名为“信仰”的光芒。
他猛地意识到,银子买不来这个。
权势也换不来这个。
这是神迹。
是独属于他侄儿,不,是独属于新任家主的神迹。
而他,郑芝豹,是这神迹最早的追随者之一。
一种前所未有的与有荣焉的灼热感,从他心底升起,瞬间冲垮了所有关于成本与收益的算计。
“家主。”
郑鸿逵沙哑地开口,打破了这片神圣的寂静。
“城中的降兵,已经全部缴械,集中看押。城堡各处要道、武库、粮仓,也已尽数在我们的掌控之下。”
郑成功收回目光,转向他。
“伤亡如何?”
“我方,无一人伤亡。”
郑鸿逵说出这几个字时,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荷兰人呢?”
“除了被仙法所灭的,其余降兵四百七十二人,另有教士、商人和家眷等非战斗人员五百余人。”
郑鸿逵顿了顿,补充道。
“城堡代理长官范德兰,还有那个疯了的前任指挥官彼得·奴易兹,都已收押。”
郑成功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他转身,向着巷子外走去。
“七叔。”
“在!家主!”
郑芝豹一个激灵,连忙小跑着跟上,那姿态恭敬得像个学徒。
郑成功一边走,一边平静地吩咐。
“你立刻组织人手,对城中所有汉民进行登记造册。”
“姓名,年龄,籍贯,有无家眷,过往从事何种营生,都要问清楚,记录在案。”
“是,是!我马上就去!”
郑芝豹连声应道,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这得需要多少人手,多少纸笔。
“告诉他们,登记之后,每户按人头发放三日口粮,以及一身干净的衣物。”
“明白!”
郑芝豹的眼睛亮了。
先施恩,再统计,这法子高明!
“还有。”
郑成功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荷兰人的仓库里,应该有不少香料、蔗糖。这些,你都清点封存,暂不可动。”
“啊?”
郑芝豹一愣,下意识地问道。
“家主,这些可都是上好的硬通货,运回泉州,转手就能……”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郑鸿逵一个严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郑成功没有斥责他,只是平静地问。
“七叔,你觉得,是一船香料值钱,还是一个会修建棱堡的工程师值钱?”
郑芝豹被问住了。
他张了张嘴,脑子里那把熟悉的算盘,第一次出现了卡壳。
香料卖了,银子就到手了。
可工程师……那是个活人啊。
郑成功没有等他回答。
“将所有荷兰降兵,也进行登记。”
“凡有一技之长者,如医生、工匠、造船师、测绘员,单独列出名册。”
“告诉他们,只要愿意为我们效力,传授技艺,便可获得战俘之外的优待。有薪饷,有食宿,家眷也可得到妥善安置。”
“至于那些普通士兵……”
郑成功看向郑鸿逵。
“四叔,这些人,便交给你了。”
“家主的意思是?”
郑鸿逵的眼神微微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