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让天下人都看看,凡我郑家旗帜所到之处,带来的,究竟是恐惧,还是希望。”
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众人心中那股原始的、混杂着贪婪与杀戮的火焰。
却又点燃了另一种,更宏大,更炙热的东西。
郑鸿逵的脸颊涨红,他为自己刚才只想着军功而感到一阵羞愧。
郑芝豹也是浑身一震,眼中的贪婪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混杂着敬畏与深思的神色。
建立新秩序。
这四个字,比“称霸四海”更让他们感到灵魂的震颤。
“家主……”
郑鸿逵的声音变得沉稳,他躬身请示。
“请示下,此战,如何打?”
郑成功的手指,在海图上轻轻滑动。
“这不是一场战争。”
“这是一场宣告。”
他的手指点在热兰遮城的位置。
“溟鲲将封锁海面,荷兰人的任何船只,都无法靠近,也无法逃离。”
“莲蓬会将这座堡垒,一寸一寸地敲碎。”
他又指向岛屿的内陆。
“香蒲会清扫城墙上每一个敢于抵抗的士兵。”
“而我们的军队,将踩着莲叶,从海岸登陆,直接控制水源、粮仓,以及汉人村社。”
“我要的,不是一座被打成废墟的城堡,和一群被吓破了胆的奴隶。”
“我要的是一场伤亡最小,交接最平稳的解放。”
“我要让大员岛上的汉民,在第二天太阳升起时,看到的是为他们治愈伤病的活水,是结着长生仙果的神树,是游弋在他们海岸边,能让鱼群一夜之间肥硕十倍的神鲲。”
郑成功的声音,平静,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开始下达具体的命令。
“四叔。”
“你即刻整备一万精锐,以登陆、接管、维持秩序为首要目标。所有攻城器械,一概不用准备。”
“是!”
郑鸿逵轰然应诺,眼神中再无一丝疑虑。
“七叔。”
“你立刻组织人手,清点库房,准备好足够的粮食、布匹、药材。我们不是去抢劫,是去救济。同时,拟一份详细的方案,如何在接管大员后,以最快的速度,用丰饶之力,恢复并数倍提升其经济产出。”
“遵命!”
郑芝豹躬身领命,他感到自己的血都在燃烧。
这不再是做生意。
这是在执掌一地的创生!
“其余诸位叔伯,分头行事,准备好接管民政、安抚人心的一切事宜。”
“三日之后。”
郑成功的声音,为这场会议画上了句点。
“我们出兵。”
“让世界,见证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当所有人都带着满腔的狂热与使命感离去后,舱室内,只剩下郑成功一人。
高空之上。
朱慈烺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
他的身体,倚靠着无形的屏障,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支撑。
整个人,都仿佛飘在虚空之中。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解放。
秩序。
希望。
这些词,从郑成功的口中说出,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充满了力量。
他想起了京城。
想起了他的父皇。
想起了那些在奏折上为了一个官职、一片封地、一笔军饷而争得头破天日的文武百官。
大明的军队,若是去攻打大员,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皇帝会先和内阁、和六部扯皮三个月,讨论军费从哪里出。
将领们会为了谁当主帅,谁当先锋,而明争暗斗。
大军一路开拔,沿途的骚扰和盘剥,对百姓造成的伤害,恐怕比敌人还大。
然后,是一场血腥的、漫长的围城。
无数人死去。
最后,侥幸攻下城池,接踵而至的,便是疯狂的劫掠与屠戮。
那不是解放。
那是换了一群更凶恶的强盗。
“仙师……”
朱慈烺的声音,干涩得如同被风干的树皮。
“皇权……真的还有意义吗?”
他问出了这个大逆不道的问题。
因为他看到了一种,远比皇权更高效,更强大,也更……得人心的力量。
云茹的目光,始终平静。
她看着下方,那个站在海图前的年轻身影。
“皇权,是一种秩序。”
“它可以存在。”
云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缥缈的意味。
“但,当新的秩序行走于大地。”
“旧的秩序,便需要找到自己新的位置。”
朱慈烺浑身剧震。
他呆呆地看着云茹,又低下头,看着那个即将出征,去开创一个新世界的郑成功。
他忽然明白了。
仙师带他来这里,让他亲眼见证这一切,不是为了让他绝望。
而是为了让他,看清未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