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却仿佛蕴含着千钧重量:“回仙师,末将在此,非为观景。”
“哦?”云茹语气平淡,却带着引导的意味,“那所见为何?”
李定国的目光再次投向远山,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能穿透那层层迷雾:
“末将所见,是瘴疠横行、百越杂处的险恶山川,是道路闭塞、生计艰难的化外之民,是土司林立、彼此攻伐的无序之地。”
他顿了顿,语气中多了一丝凝重,“或许,还有自海上而来、船坚炮利的西洋夷人,在其间窥探牟利。”
他的回答,没有丝毫文人墨客的夸张抒情,完全是从一个军事家和潜在治理者的角度进行的冷静分析。务实,精准,甚至带着一丝忧患。
郑成功在一旁听得心中一动。李定国对“西洋夷人”的提及,让他这个来自海疆的人倍感熟悉,也意识到这位将军的视野并未局限于内陆。
云茹似乎对他的回答颇为满意,继续深入,抛出了一个更具冲击力的问题:“若予你精兵数千,粮械充足,出此荆襄,南下开拓,你当如何处之?”
这个问题,显然直击李定国内心思考的核心。他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猛地转头看向云茹,眼中瞬间爆发出灼热的光彩,但那光芒一闪即逝,迅速被更深的审慎所取代。他没有立刻慷慨陈词,而是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显然在急速思考。
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恢复了清明与坚定,条理清晰地阐述了自己的方略,语速不快,却字字铿锵:
“末将以为,若行南下之事,当分三步,稳扎稳打,不可急于求成。”
“其一,抚近安内,立稳根基。湘西、桂北之地,苗、瑶、侗等族聚居。
当先遣精干使者,示之以诚,晓以利害,助其开垦梯田,医治瘴毒,打通商路。
对其首领,可许以自治,渐行王化。以荆襄为后盾,将这一片区域切实消化,化为南进之坚实跳板与后勤屏障。此步,关键在于‘信’与‘利’,而非单纯武力。”
“其二,观势而动,恩威并济。待根基稳固,便可相机向缅甸、暹罗、安南、印度等地渗透。
对此等略成邦国体制之地,不可贸然兴兵。当以商队为先导,展示我丝绸、瓷器、铁器之利,更关键者,展示仙师丰饶之术所能带来之丰收、健康与秩序。
若其主贤明,愿效仿新政,则可助其变革,纳为藩属;若其昏聩暴虐,民不聊生,则可扶持其国内反对势力,或施以精准打击,铲除首恶,收服民心。
此步,关键在于‘势’与‘导’,力求以最小代价,行最大善政。”
“其三,备患于未然,放眼长远。”说到此处,李定国的语气愈发凝重。
“末将虽未亲至海滨,然亦听闻西洋诸夷,火器异常犀利,战舰庞大,其性贪婪,且于南洋各地已有据点。
我朝如今海禁虽开,然水师之力,恐难与之争锋于远洋。南下若至滨海之地,或与之相遇。届时,当以谨慎为上。若能通商互利,自是最好;
若其怀有敌意,侵我土地,害我百姓,则必集结全力,凭借仙师伟力与地利之便,予以迎头痛击!并需设法习其造船、铸炮之术,师夷长技以制夷。此步,关乎国运长久,不可不察。”
一番论述,层次分明,思虑周详,不仅考虑了军事征服,更注重政治安抚、经济融合和文化渗透,甚至对潜在的西方威胁也有了清醒的认识和长远打算。这完全超出了寻常武将的范畴,显露出卓越的战略眼光和治理潜能。
郑成功在一旁听得心潮澎湃。李定国的方略,与他父亲郑芝龙在海上建立的、以武力为后盾、以贸易和秩序为核心的权威体系,竟有异曲同工之妙,且更加系统,目标更为高远,他看向李定国的目光,充满了敬佩。
云茹静静听完,脸上依旧无波无澜,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赏。她并未立刻对李定国的方略做出评判,而是望着南方那无垠的群山,用一种空灵而平和的语气,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决定性的问题:
“若将此南下开拓之任,付于你手,你需何为?又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