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暗流犹涌(2 / 2)

“巡抚衙门的令是巡抚衙门的!”赵文博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我等乡绅,自有章法!快去!另外,告诉是新长出来的,账目上要分明!还有,那些刚刚脱了贱籍的奴才,若是敢趁机伸手,或是被官府煽动起来闹事,你知道该怎么办!”

“是...是!”老管家被他眼中的寒意吓得一哆嗦,连忙退下。

赵文博独自留在窗前,看着那神奇的雨幕,感受着身体的舒适,心中却没有半分感激,只有冰冷的愤怒和恐惧。“均田?废籍?哼,说得轻巧!这粮食长得再多,那也是长在我赵家的地上!想凭这点手段就收买人心,动摇千年根基?妄想!”但他深知这力量的可怖,硬抗绝非良策。“必须得想办法...让这新政推行不下去...或者,让它换一种方式‘推行’...”

并非所有士绅都如赵文博般顽固不化。在青州府益都县,有一位名叫李崇善的乡绅,其家业虽不及孔府显赫,但在当地也是数一数二的富户,拥有良田千顷,家族中亦出过举人。

当蕴含着磅礴生机的雨水降下时,李崇善正因多年的胃痛和失眠而精神不济。雨水落在他身上,那顽固的胃痛竟如冰雪消融般迅速平息,长期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通体舒泰之感让他几乎要呻吟出声。他惊愕地走出府门,看到了与邱祖德、赵文博所见相同的、改天换地的神迹景象。

管家同样狂喜地来报,言说田庄粮仓瞬间爆满。然而,与赵文博的愤怒和贪婪不同,李崇善站在门前,望着门外那片瞬间变得金黄翠绿的世界,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但这波澜迅速沉淀为一种极其清醒的认知和巨大的恐惧。

他看得比赵文博更远。这绝非简单的“天赐粮食”,这是改天换地的力量!那位“丰饶之主”能够瞬间让赤地千里变为沃野粮仓,能够挥手间治愈痼疾,这种力量已经完全超出了世俗武力和计谋所能对抗的范畴。与之对抗,无异于螳臂当车,必将粉身碎骨!

他的思维飞速运转。朝廷?皇帝?在那位存在面前,恐怕早已形同虚设。未来的天下,必将是“丰饶”之道的天下。现在抵抗新政,就是逆天而行,可能不仅会失去眼前这点粮食,更可能会失去未来的一切,甚至可能招致灭顶之灾,就像...就像那个被变成荆棘的郡王,或者传闻中形神俱灭的张献忠!

反之,若是此刻顺势而为,全力支持新政呢?

李崇善眼中猛地爆发出一种赌徒看到必胜赌局时的精光,但其中更多是冷静的算计。他现在全力配合,就是“从龙之功”!虽然会损失大部分田产和特权,但却能最早获得那位存在的认可。想想看,那能让人健康长寿的“恩泽”,那在未来新秩序中可能获得的“地位与尊荣”,岂是眼前这些浮财可比?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一个用旧的、注定保不住的特权,去换取新的、更宝贵资源的机遇!

赌了!

李崇善猛地一拍大腿,脸上再无犹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和兴奋。他转身对目瞪口呆的管家厉声道:“传我的命令!立刻!马上!”

“一、所有家丁仆役,不再优先抢收粮食入库,立刻组织起来,协助周边佃户、贫户、乃至流民,有序收割!凡我李家名下及周边无主新粮,当场按户分发,确保人人有份,绝不囤积!” “二、即刻清点我李家所有田产地契,整理成册,准备主动上报官府和新政推行者,绝无隐匿!所有佃户契约,一并准备,即刻宣布,依新政办理,愿离去者发放盘缠,愿留下者依新法承租!”

“三、打开家族粮仓,除预留家族口粮外,其余一半立刻运往县城,捐助官府开设粥厂,平抑粮价;另一半,就地设立粥棚,周济乡里!” “四、派人去县衙,不,直接去府衙!告知知府大人,我益都李家,全力拥护《新世三约》,拥护药师法旨!但凡新政所需,我李家愿倾力相助,绝无二话!”

管家听得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老爷得了失心疯:“老爷!这...这...如此一来,家业...家业可就...”

“糊涂!”李崇善喝道,“眼光放长远些!今日舍去些许浮财,换来的可能是仙师青睐和未来前程!快去办!若有怠慢,家法处置!”

管家被他前所未有的严厉态度吓住,连忙应声,连滚爬爬地跑去传令。

李崇善独自留在门前,深吸一口充满生机的空气,心跳依然很快,却充满了一种押下重注后的期待。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在这滔天巨浪面前,唯有顺势而为,方能搏出一片新天。他李家,要做这山东乃至天下,第一个主动拥抱新秩序的乡绅表率!

曲阜,衍圣公府。

密室内,气氛比窗外阴沉的天空更加压抑。当代衍圣公孔胤植并未露面,主持议事的是几位族老和掌权夫子。他们同样沐浴了甘霖,身体隐疾尽去,精神健旺,但脸上却无半点喜色。

“...各县来报,孔府所有田庄、祭田、学田,乃至周边荒地,顷刻间禾黍盈野,果蔬遍地,产量...产量无法估算。”一个负责田庄管理的族人低声禀报,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巡抚衙门行文,要求各地配合新政,清丈田亩,登记新出产,统一调配...”另一个负责对外联络的夫子补充道,语气沉重。

为首的一位白发苍苍、资格最老的族老闭着眼,半晌,缓缓睁开,眼中精光闪烁:“粮食,自然要收。是我孔府之地所出,自然归我孔府支配。至于清丈田亩、统一调配?哼,我孔府田地错综复杂,涉及历代赐封、捐献、学田、祭田,岂是外人能轻易丈量清楚的?”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传话下去,各庄照常抢收,颗粒归仓。账目...做得精细些。官府若来人问询,便以‘厘清田亩源流、核对历代册籍’为由,慢慢应对。至于那些新生的、无主的粮食...可酌情施舍些许给周边饥民,显我孔门仁德,但主体必须掌握在我等手中。”

“另外,”他目光扫过众人,“听闻那新政推行者将到来。诸位需谨言慎行,表面文章要做足,不可予人口实。然,圣人之道,纲常伦理,乃天下根基,绝不可废。这‘丰饶’之力虽奇,终是术而非道。我等且静观其变,等待朝中清流发声,联络各地士林同道...这山东,乃至天下,终究不是靠区区术法就能治理的。”

众人心领神会,这是要继续拖延、软抵抗,同时牢牢抓住粮食和舆论优势,等待反扑的时机。他们享受了雨水带来的健康,却更加警惕这力量背后所代表的、对他们千年特权和无上地位的颠覆性威胁。

类似的情景在山东各地豪强大户中上演。绝大多数士绅豪强,如同济南的赵文博与曲阜的孔府一般,虽惊惧于这改天换地的神威,身体亦受其恩泽康复,但千年积习与对特权的执着让他们选择了抱团取暖,负隅顽抗。

他们一边疯狂抢收着天上掉下的粮食,竭力充实自家仓库,一边通过姻亲、同窗、同乡等关系更加紧密地串联起来,秘密商议着如何阳奉阴违,如何在清丈田亩时做手脚、隐匿资产,如何利用宗族力量和掌控的粮食分配权来维持对地方的影响力,甚至暗中散播种种谣言,质疑这“天赐之粮”来得诡异、恐不长久,或污蔑官府日后必加重税盘剥,竭力在丰饶的表象下制造疑虑与混乱。

然而,甘霖普降,恩泽万物,如同一面清澈而冰冷的镜子,不仅照出了顽固者的鬼蜮心思,也映出了一些更为清醒和审时度势的身影。

除了青州府益都县那个果断押注未来的李崇善,在兖州、在东昌、甚至在离曲阜不远的某些州县,也开始零星地出现一些中小地主或较为开明的乡绅,他们目睹神迹,亲身感受那磅礴生机,权衡那无法抗衡的力量后,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有人是慑于雷霆之威,唯恐步了张献忠或那郡王的后尘,战战兢兢地开始约束家丁,不再阻拦官府差役,甚至象征性地开放部分边缘田地的收获给周边贫户。 有人则如李崇善一般,看到了更长远的利益。他们思忖着,在这股注定要重塑天下的力量面前,及早顺从或许能像那从龙的功臣一样,在新世界中分得一杯羹,远比死守着眼前注定保不住的田产奴仆更具诱惑。 还有人,或许是读懂了“众生平等”的些许真意,或许是天良未泯,眼见饿殍得以活命,自身沉疴尽去,内心受到触动,开始真心觉得这新政或许真是活命救世之道,态度悄然转变。

虽然这些顺应的声音在庞大的旧势力中仍显微弱,他们的行动也大多小心翼翼,唯恐被其他乡绅孤立报复,但确如投入湖面的石子,开始激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青州府的李家甚至开始大张旗鼓地配合官府,这消息正通过不同的渠道,在士绅圈子里悄然流传,引来了无数的惊疑、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