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永纯表示赞同:“我早就这样想过,那位置不能等你,三只猫六只眼睛盯着呢!得自己想办法!你这村长白当了?脑子转转弯,好好想想。”
高连发听了父亲和哥哥的话,陷入沉思。他觉得有道理,不能让弟弟一直消沉下去,也不能逼弟弟去生产队上班,因为高秀平是妇女主任,高连生觉得天天见面别扭。
机会来了,公社响应上级号召,兴修水利建设,要在松树修建大型水库,工程巨大,需要从村民中选拔一批精兵强将前去帮忙。
高连生加入兴修水利的队伍。在兴修水利的工地上,高连生憋着一股劲,想要做出一番成绩。他不怕吃苦受累,总是冲在最前面,搬运石块、挖掘泥土,每一项工作都完成得十分出色。
高吉梁是水利工程的技术主力,一起工作的还有娄翰林、吴永正、李守业等一大批年轻人,他们各负其责。
高连生在工地上的努力,很快就被大家看在眼里。高吉梁对他的工作态度十分赞赏,开始有意无意地指导他一些水利方面的知识。高连生也虚心学习,进步飞速。
高连生像一头憋足了劲的犍牛,把所有失恋的苦闷、证明自己的渴望都发泄在工地上。沉重的石料在他肩头仿佛轻了几分,沾满泥浆的铁锹挥舞得虎虎生风。
他不怕脏,不怕累,甚至有点享受这种近乎自虐的体力消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忘记高秀平那双带着蓝色忧郁又决绝的眼睛。
高吉梁作为技术骨干,严谨细致,一丝不苟。他起初对这个带着明显情绪干活的“关系户”有些担忧,但很快被高连生的拼命三郎劲头和迅速上手的学习能力所折服。
他注意到高连生沉默寡言下的聪慧和韧劲,开始有意无意地多指点他一些测量、看图纸、分析土质稳定性的知识。高连生也像一块干渴的海绵,拼命吸收着这些对他而言全新的领域知识。
娄翰林负责物资调度和人员协调,吴永正则带着另一队人负责更具体的土方挖掘。
李守业负责材料整理,他一手秀气的钢笔字和超强的数据整理能力,令高连生佩服不已。
日子在汗水与泥土中流淌,庞大的水库主体工程已近尾声。堤坝巍然矗立,像一个即将驯服山洪的巨人。人们脸上洋溢着胜利在望的喜悦。
高吉梁更是日夜盯在坝上,反复检查关键部位的压实度和泄洪渠的畅通情况,他深知这最后关头的责任重大。
就在竣工仪式筹备之际,风云突变。一连数日的闷热之后,天空陡然阴沉,厚重的乌云如同打翻的墨汁,迅速吞噬了天际线。
起初是豆大的雨点,噼啪砸在泥土上,很快就连成了线,变成了铺天盖地的水幕,倾盆而下!这不是普通的雨,是一场罕见的、预报之外的、强度远超预计的特大暴雨!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山体,汇聚成浑浊的山洪,咆哮着冲向尚未完全固化的堤坝。
“不好!雨太大了!”高吉梁站在临时搭建的工棚门口,脸色煞白。他抓起雨衣就冲进雨幕,“快!所有人!上坝!加固!注意泄洪口!”
警报凄厉地拉响。工地上瞬间乱作一团,人们顶着瓢泼大雨,扛着沙袋,冲向堤坝最薄弱的地段。
高连生冲在最前面,雨水糊住了他的眼睛,他抹了一把,咬着牙和众人一起拼命堆垒沙袋。雷声在头顶炸响,闪电撕裂黑暗的天幕,映照着一张张惊恐而坚毅的脸庞。
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上涨,浑浊的浪头猛烈拍打着堤坝。泄洪渠如同愤怒的巨龙,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但仍赶不上上游来水的速度。
高吉梁在坝顶声嘶力竭地指挥,浑身湿透,泥泞不堪,嗓子已经喊哑。他敏锐地察觉到一处新填筑的迎水坡面出现异常的漩涡和水流声——那是渗漏甚至管涌的征兆!
“危险!那里要塌!”高吉梁指着那个方向,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查看。就在他试图用身体堵住一个开始扩大的渗漏点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
仿佛被无形的巨兽撕开了一道口子!高连生他们正在加固的下方不远处,堤坝猛地崩塌!
积蓄了巨大势能的洪水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瞬间找到了突破口,裹挟着泥浆、石块、断裂的木材,咆哮着倾泻而下!巨大的冲击力将高吉梁瞬间卷走。
“吉梁哥——!”高连生目眦欲裂!他看到高吉梁为了堵那个渗漏点,离决口最近!崩塌的瞬间,高吉梁的身影在浑浊的洪水中一闪,被一个巨大的浪头狠狠拍倒,紧接着就被狂暴的洪流卷向决口深处。
“救人!快救人!”娄翰林在远处声嘶力竭地大喊,但水流太急太猛,冲下去就是九死一生!岸上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惊呆了,一时竟无人敢跳。
高连生脑子里“嗡”的一声。那个瞬间,什么恩怨情仇,什么证明自己,全都消失了。
“吉梁哥——!”高连生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没有丝毫犹豫,像一颗炮弹般,纵身跃入那翻滚咆哮、吞噬一切的黄褐色洪流之中。
冰冷刺骨,巨大的力量撕扯着他。
水呛入口鼻,窒息感瞬间袭来。高连生凭着在海边长大的水性,拼命稳住身形,在激流中艰难地搜寻。浑浊的水里什么都看不清,杂物不断撞击着他的身体,带来阵阵剧痛。
“吉梁哥!你在哪——!”他在水中嘶喊,声音被洪水吞没。
突然,他瞥见下游不远处,一个身影在洪水中沉浮,正是高吉梁!他似乎被一根卡在乱石中的粗大断木撞晕了,正无力地被水流拖拽着向下游冲去,眼看就要撞上另一块巨石!
高连生用尽全身力气,逆着水流拼命向那个方向挣扎。每一次划水都耗尽力气,冰冷的洪水带走体温。他只有一个念头:抓住他!救他上去!
终于,他抓住了高吉梁的一只胳膊!但高吉梁的身体异常沉重,水流的力量更是惊人。高连生试图带着他向岸边游,但根本对抗不了洪流。两人被水流裹挟着,在漂浮的杂物中翻滚、撞击。
“连…连生…”高吉梁似乎恢复了一点意识,虚弱地吐出几个字,“放…放手…危险…”
“闭嘴!抓住我!”高连生死死拽住他,牙齿咬得咯咯响。他看准前方一棵被洪水冲倒、但根部还卡在岸边的半截大树,用尽最后的力气,拖着高吉梁向那棵树靠拢。
洪水一次次把他们冲开,高连生的手臂被尖锐的树枝划得鲜血淋漓,但他绝不松手!
一次猛烈的撞击后,高连生终于抓住了那棵救命树的粗壮树枝!他用尽洪荒之力,将已经昏迷的高吉梁的身体死死地顶在树干和自己的胸膛之间,用身体为他挡住洪水的冲击和杂物的撞击。
他感觉到自己的肋骨可能断了,剧痛钻心,冰冷的洪水几乎让他失去知觉。但他用牙齿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剧烈的疼痛刺激着他保持清醒。
“坚持…一定要坚持…”他对着昏迷的高吉梁,更像是对自己嘶吼。
岸上的人们终于阻止了救援。娄翰林、吴永正等人冒着生命危险,腰缠绳索,艰难地靠近那棵救命树。
他们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浑身是血和泥浆的高连生,像一座礁石般死死抵在树干上,用身体护着昏迷的高吉梁,在狂暴的洪水中岿然不动!他的眼神里,只剩下燃烧生命般的顽强。
绳索抛下,众人合力,终于将两个奄奄一息的人拖上了相对安全的岸边。高吉梁因呛水和撞击昏迷不醒,高连生则一上岸就瘫倒在地,大口咳着泥水,浑身伤痕累累,尤其是胸口和手臂,触目惊心。
但他挣扎着看向被紧急施救的高吉梁,直到确认对方还有呼吸,才头一歪,彻底脱力昏死过去。
雨势稍缓,但决堤造成的灾难已经形成。冻僵的喜鹊从坝顶坠落,嘴里还叼着半截红袖标。水库工程功亏一篑,下游一些农田和低洼处被淹。但更震撼人心的,是高连生那舍生忘死的纵身一跃和拼死守护。
消息传来,高秀平正在家里对着窗户发呆。听到“水库决堤”、“高吉梁被冲走”、“高连生跳下去救人”、“两人都重伤”的消息时,她正在织网的梭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