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女王的称号可是实打实的。高老太太由衷赞叹,记得你改良的珍珠养殖技术,让整个兴旺岛的产值翻了好几番。
那都是后来的事了。林秀珍摆摆手,最开始的时候可难了。没人相信一个女人能搞技术,更别说还是个没结婚的老姑娘。
她的眼神变得深远,记得有次我去给养殖户做指导,那家的男主人直接把我晾在院子里,说等你们单位派个懂行的男技术员来再说
高老太太忍不住笑出声:后来呢?
后来那家的珍珠贝全病了,求爷爷告奶奶地来找我。林秀珍得意地扬起下巴,我去了,救了那些贝,但提了个条件——以后兴旺岛上的养殖户,必须平等对待男女技术员。
你一直都是这么有主见。高老太太感叹道。
林秀珍说:“我没有你勇敢!”
高老太太笑着说:“哈哈哈,我那哪是勇敢,那叫爱打仗,我就是打仗精。”
林秀珍说:“得亏你能打架,要不然我们被欺负成啥样了?记得小时候,每次我被欺负,都是你站出来保护我。
高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因为你值得被保护啊。那么小就懂得反抗不公平——
她转向孙圆,你秀珍姨七岁时,家族里分月饼,男孩子分大的,女孩子分小的。她当场就把月饼摔在地上,说要么一样大,要么谁都别吃
孙圆惊讶地说:秀珍姨,您小时候这么刚烈啊?
林秀珍有些不好意思:那时候不懂事...
哪是不懂事,分明是太懂事了。高老太太。
林秀珍抢着说:“别说我了,说说你自己,你可比我能耐!”
高老太太笑着说:“我算什么能耐,就知道彪干。”
林秀珍纠正道,那怎么是彪干?那是不服输!你从放牛娃干到妇女主任,带领生产队创下全县最高产量纪录,不也是这股不服输的劲儿?
高老太太回忆起那段岁月,眼睛亮了起来:那时候我就是假小子,比男人干得多,男人们一开始还笑话我们,后来看我们干得比他们还快还好,全都闭嘴了。
就是!林秀珍拍了下桌子,谁说女子不如男?咱们这一辈子不都在证明这句话是错的吗?
高老太太说:“其实不用证明,谁都知道那就是错的,那是明知道错了,故意犯错。”
林秀珍拍拍大腿:“让你说对了,你知道我来云港之前经历了什么吗?我在珍珠岛干得好好的,大舅让曲明清接替我,把我赶走,幸好海洋公司搬家我跟着远征来到云港,要不然,我……”
高老太太抚摸林秀珍的手:“秀珍姐,这事我听说过,大舅他们做得太过分。当初我娘……哎!不提了!”
两位老人越聊越远,不由得伤感起来。仿佛要把十年的空白都填满。她们彼此的皱纹里藏着各自的史诗,此刻正在茶香中互相拓印。
孙圆静静地听着,时而为她们添茶,时而因她们的故事而惊叹。
聊到兴头上,林秀珍突然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小绒盒:秀平,这个给你。
高老太太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精致的珍珠胸针,珍珠圆润饱满,泛着淡淡的粉光。
这是我养殖的最后一批珍珠里最好的一颗。林秀珍解释道,一直想送给你,可总是找不到机会。
高老太太的眼眶又湿润了:太贵重了...
再贵重也比不上咱们的姐妹情。林秀珍帮她别在衣领上,你看,多衬你。
孙圆忍不住赞叹:真漂亮!妈,您戴着特别有气质。
高老太太抚摸着胸针,突然想起什么:秀珍姐,你等等。她从随身的小布袋里掏出一个手帕包,层层打开后露出一枚铜质徽章,这是当年我当妇女主任时得的奖章,一直带在身边...
林秀珍接过徽章,手指轻轻抚过上面巾帼模范四个已经有些模糊的字:这太有意义了...
咱们交换吧。高老太太提议,你留着我的徽章,我戴着你的珍珠。这样以后看到它们,就能想起对方。
林秀珍用力点头,将徽章郑重地放进贴身口袋里。
正当气氛温馨之际,林秀珍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接听后脸色一变:什么?远征跑出去了?
高老太太立刻站起身:我们帮你一起找。
三人匆忙结账离开茶馆。刚走到海边步道,孙圆就指着远处喊道:那边!是不是宋叔叔?
果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茫然地站在海边礁石上,随时有跌落危险。林秀珍顾不得腿脚不便,几乎是跑着过去:远征!别动!
宋远征转过头,眼神混沌。当林秀珍抓住他的手时,他突然露出孩子般的笑容:秀珍...珍珠...找到了...
林秀珍紧紧抱住丈夫:找到了,都找到了。我们回家。
海风把宋远征的白发吹成蒲公英,那些飘散的记忆种子不知落在哪片时光的缝隙里。
高老太太和孙圆帮忙把宋远征扶到轮椅上,林秀珍解释说平时出门都带轮椅,今天情况特殊。在回停车场的路上,宋远征突然盯着高老太太看了许久,然后清晰地叫了声:高秀平?
高老太太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林秀珍也愣住了:远征,你认出秀平了?
当然认得。宋远征的声音出奇地清醒,秀平最爱吃芝麻糖,每次回家都给她带。
高老太太的眼泪夺眶而出:姐夫,你还记得...
记得,都记得。宋远征点点头,然后又陷入混沌,海...珍珠...船...
高老太太以为宋远征还记得当年他们住在一起的那个家,那时候继父带徒弟宋远征来自己家里住,一家人其乐融融。那是高老太太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那时候她有人供养,可以无忧无虑上学。
林秀珍苦笑着解释:这种清醒时刻越来越少了,但每次出现都是礼物。
分别前,两位老人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定每周至少视频一次。林秀珍还邀请高老太太和孙圆去她在兴旺岛的老宅做客。
那里现在改成了珍珠博物馆,林秀珍骄傲地说,我希望能让更多女孩子看到,只要敢想敢做,她们能成为任何想成为的人。
回程的车上,高老太太一直抚摸着胸前的珍珠胸针。孙圆从后视镜里看到婆婆脸上满足的微笑,轻声问:妈,今天开心吗?
高老太太望着窗外飞逝的海景,轻声回答:开心。六十年前,我们证明女孩子不比男孩差;六十年后,我们证明了老女人也照样能活出精彩。
夕阳西下,最后一缕阳光照在珍珠胸针上,折射出温暖的光芒。高老太太想起林秀珍临别时说的话:咱们这一生,从被轻视到自立自强,值了。
是啊,值了。她微笑着闭上眼睛,任由海风从车窗缝隙钻进来,轻抚她布满皱纹却依然骄傲的脸庞。
车窗外,钓鱼队的防水裤飘来咸腥味,那是活鱼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