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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罗锅子(三)(2 / 2)

医生的话让全家人揪心不已。孙氏守在曲桂娥床边,泪水不断滑落,喃喃道:“桂娥啊,娘对不起你。”

卫生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混合着草药的苦涩。曲桂娥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魂魄仿佛随时要挣脱这具沉重的躯壳,飞向虚无。

曲万河等人商量后决定推迟婚礼。他们四处打听能治疗曲桂娥病症的方法。

罗锅子高殿广听闻此事后,来到卫生院看望。曲桂娥虚弱地躺在床上。

高殿广拿着凳子坐在床边,声音低沉而温和,像初春解冻的溪流,小心翼翼地淌过曲桂娥冰封的心田,带来一丝意想不到的暖意。

他轻声说:“桂娥姑娘,俺知道你不情愿这门亲事,俺也不想勉强你。如果你真不愿意,俺去跟乡亲们解释,这婚事就作罢。”

曲桂娥微微睁开眼睛,吓了一跳。那张熟悉的面孔离曲桂娥那么近,简直就要脸对着脸。

曲桂娥没有反应过来,这张脸是她熟悉的,很英俊,棱角分明的脸庞,两只黑亮的眼睛炯炯有神。

现在这张脸离曲桂娥那么近,脸上的温度曲桂娥明显能感觉到,尤其是说话的气息,喷在曲桂娥的脸上,暖融融的,曲桂娥甚至感到一丝感动。

曲桂娥想起在集市上编竹筐的那一双巧手,想起了竹条在他手中飞舞,漂亮的竹筐在他的手下生成。是他把亲手编织的竹筐交到曲桂娥手里,如今曲家还有很多他编织的漂亮竹罗筐。

“是你吗?那些竹筐是你编的吗?”曲桂娥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高殿广听了,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和感动:“当然是我啦。姑娘还记得我呀?”

“你不是罗锅子吗?”曲桂娥瞠目结舌,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如果不是罗锅子,他的脸怎么会离自己的脸那么近呢?

之前在集市上买罗筐,根本没有注意到他是个罗锅子,也没有把集市上编竹筐的人和罗锅子联系在一起。

高殿广苦笑一声,自我解嘲道:“俺这罗锅子身材确实难看,平常人都离俺远远的,姑娘你这般惊讶也正常。不过俺这双手还算灵巧,能编出好看的竹筐,也算是有点用处吧。”

曲桂娥忙摇头,脸上泛起红晕:“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之前听闻你是罗锅子,今日见你面容,有些诧异罢了。”

高殿广挠挠头:“俺知道俺配不上姑娘,若不是曲家遭此变故,姑娘也不会和俺有交集。俺虽身形不佳,但也懂得疼人。俺自幼受尽他人异样眼光,更明白被人嫌弃的滋味,断不会让姑娘受委屈。”

曲桂娥心中一动,对高殿广的印象有些改观。这时,孙氏走进来,看到两人交谈的场景,心中暗思这高殿广或许真是个实诚之人。

她开口道:“殿广啊,桂娥这孩子身子弱,这婚事且再缓缓。你若是真心对待桂娥,往后也要多多担待。”

高殿广连忙点头:“老夫人放心,俺一定会的。”

这时,有位远房亲戚提及邻镇有位神医,擅长医治疑难杂症。曲万河毫不犹豫地前去探寻。经过一番周折找到了神医。

神医听了曲桂娥的状况后,配了一副药,叮嘱一定要好生调养病人情绪。曲万河带着药赶回家。在家人精心照料下,曲桂娥服了几剂药后稍有起色。

她醒来看到家人担忧的面容,心中满是感动。高殿广提着一斤红糖和一斤蛋糕前来探望,他憨厚老实的样子让曲家众人对他稍微改观。

曲桂娥的身体一日日好起来,她开始主动参与家中事务,心态也渐渐转变。偶尔高殿广来帮忙,她也不再排斥,反而会与他聊上几句。

随着接触增多,曲桂娥发现高殿广不仅手巧,而且心思细腻。他会在山里采到新鲜野果悄悄放在曲家厨房;会把编竹筐挣的钱拿出一部分给曲家应急。

渐渐地,曲桂娥看向高殿广的眼神里有了别样的情愫。而高殿广始终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终于,曲桂娥彻底痊愈了,

刘氏重新委托媒人找孙氏商量,择日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办了。孙氏欣然应允。

高殿广喜极而泣。

明天就是高殿广和曲桂娥大婚的日子,高殿广感觉太不真实了。曲桂娥那可是村花啊!

如果说几年前自己身体健康的时候,当然没啥说的,现在自己这个样子,他心里总是隐隐约约有种不可言状的感觉,这种感觉转瞬即逝,被整个村庄里弥漫着的喜庆气氛冲走了。

高殿广一家天还没亮就起了床,开始忙碌地准备婚礼所需的物品。布置新房,挂红绸、贴喜字,忙得脚打后脑勺。

高殿广让弟弟高殿强小心翼翼地将红绸挂在房梁上,仔细调整着每一处褶皱,确保红绸看起来平整而又鲜艳夺目,如同他心中炽热的爱意。

贴喜字时,他先用软布轻轻擦拭墙面,生怕有一点灰尘影响喜字粘贴的牢固程度。

接着,他拿出崭新的被褥铺在床上,反复拍打使其松软。还特意在床头放置了几个柔软的抱枕,想着以后她心爱的女人靠着会很舒服。

他又检查了窗户的密封性,用牛皮纸条重新把窗缝封了一遍,怕夜里的冷风灌进来冻着媳妇。桌子上摆好了新采摘的花朵,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让房间充满温馨。

地面也清扫得干干净净,连角落都不放过。他还在炕沿底下铺上了厚厚的麻线地毯,这样,他心爱的女人早晨起来脚不会着凉。

最后,他拉上窗帘,让房间的光线变得柔和而温暖,一切布置妥当后,高殿广站在屋子中间,满意地看着这精心打造的新房,满心都是对新生活的憧憬。

夜幕降临,村里的老人围坐在一起,讨论着明天婚礼的细节。这是一对天涯同命鸟,一对才子佳人,因为苦难结缘,又因为命运的安排即将走到一起了,他们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们要确保每个环节都能顺利进行,让这对新人的婚姻得到最好的祝福。此时,一阵欢快的唢呐声传来,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原来是请的戏班子到了,他们是提前过来彩排一下。村民们纷纷走出家门,聚集在村口欣赏预备的表演。热闹的氛围中,人们期待着明天的婚礼,那将是这个小村庄的一场盛事。

迎亲路上,高殿广广骑的那匹高头大马,其实是头倔驴,被唢呐声惊到,尥了个蹶子,差点把新郎官掀下来。

高殿广死死抱住驴脖子,场面一时滑稽。旁边小孩拍手笑:“新姑爷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喽!”

大婚当日,阳光正好。曲桂娥身着红嫁衣,凤冠霞帔,美得不似凡人。高殿广骑着高头大马,喜气洋洋地来迎娶。

迎亲队伍热热闹闹地穿过村子,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悦。

洞房花烛夜,有人起哄让新郎官抱新娘。高殿广看着曲娥,又看看自己的背,挠头憨笑:“俺这罗锅顶多算个半拉轿子,抱媳妇儿怕不稳当,摔了可赔不起,要不俺背,俺背可结实了!”

众人哄堂大笑。高殿广小心翼翼挑盖头,手抖得太厉害,簪子上的流苏坠子扫到了曲桂娥的鼻子,害她打了个小喷嚏。

高殿广吓得手一缩,盖头又落回去半截儿,急得他满头大汗,笨手笨脚地重新挑。

清晨,邻居大婶来听墙角,啥动静没听到,只听见高殿广在屋里小声说:“桂娥,你……你饿不?俺去给你煮个红糖鸡蛋?”

大婶在窗外噗嗤一笑,隔着窗喊:“殿广啊,新媳妇儿是花,可不是鸟儿,光喂鸡蛋可不行!得用心疼!”

屋里顿时一阵手忙脚乱的安静。

当晨光穿透新房的窗棂,曲桂娥触碰到丈夫后背时怔住了__那曾经坚硬的驼峰竟如遇暖的蜡雕般温软,透着生命的韵律。

她看着高殿广默默放在厨房角落那几颗还带着露珠的、红艳艳的野山莓,心尖微微一颤,那抹鲜亮的红色像一粒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昏暗的世界里漾开一圈微小的涟漪。

她忽然想起昨夜闻到的海盐味,恍惚间似看见蓝色蚕丝在皮肤下游走。这个发现让她既惊又惧,指尖稍一触碰就会惊散某个古老契约的秘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