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迈出第一步。
脚踩上光桥的瞬间,整座桥梁轻轻一震,仿佛回应着某种久违的召唤。
没有法诀,没有符印,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
只有两个人,一把旧扫帚,和一双紧紧相扣的手。
而在他们身后,一对年轻男女悄然对视一眼,默默上前一步。
暴雨洗过的南荒,清晨如初生之眼。
光桥横贯虚空,十三轮微弱的光晕在星海尽头缓缓搏动,像是沉睡万年的脉搏被重新唤醒。
陈凡没有御风而行,也没有踏云登天,他只是扛着那把旧扫帚,竹柄磨得发亮,指节上还留着多年扫地磨出的老茧。
他牵着夜琉璃的手,步伐平稳,一步一印,踩在光桥之上,如同行于人间小径。
身后,万家灯火忽然齐鸣。
不是雷动,不是法阵轰响,而是千家万户的油灯、灶火、门灯同时轻轻震颤,焰心齐齐跃起一寸,仿佛亿万颗心在同一瞬跳动。
孩子们停下了打油谣,老人们从门槛上直起身,妇人抱着孩子望向山崖——他们不懂什么大道,也不知何为救世,但他们知道,那条扫帚扫出来的路,是他们一起走出来的。
一对年轻男女对视一眼,默默上前,踏上光桥。
脚步落下时,桥身轻震,一道新的光纹自足下蔓延而出,连向远方。
紧接着,又是一对,再一对……没有人呼喊,没有人引领,可人群如溪汇川,静静流淌上这座由善念筑成的天路。
陈凡没有回头,但他感觉得到——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稳;每一息,都比前一息更亮。
当他们的身影即将融入星海深处,即将成为传说本身之时,他忽然停下。
肩头扫帚微倾,他伸手探入那早已磨损的扫帚中空部分,掏出一块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腌菜。
黄褐色的菜块边缘已微微发白,却依旧散发着熟悉的咸香——那是三百年前他在青云宗茅厕旁第一次腌下的味道,也是后来传遍南荒、北境、浮空岛的“共腌”。
他手腕一扬,腌菜划过弧线,精准落入小石头怀中。
“记得按时翻缸。”他说,语气随意得像在交代明天早饭。
少年怔住,低头看着手中这块平凡至极的咸菜,眼眶骤然滚烫。
他知道,这不是食物,是信物,是火种,是“人能成光”的证明。
话音未落,陈凡已回身,右手在空中猛然一挥。
那本随他三百年、写满市井笑话、药园趣闻、藏经阁冷梗的破册子骤然飞出,页页展开,字迹飞扬。
下一瞬,火焰自纸角燃起,不是凡火,也不是灵炎,而是某种更为古老的东西——笑中带泪的共鸣之火。
一页页燃烧,化作漫天星火,如萤舞长河,四散飞向十三方世界。
北境冰原上,一名冻得发抖的孩童突然抬头,一片火蝶落在他掌心,融雪成水,纸上最后一句笑话还在微光中闪烁:“——所以啊,刘长老的胡子,其实是被张师兄的药粉染绿的。”
他笑了,笑声引来同伴,火光落地生根,竟催生出第一座民间学堂。
浮空岛上,升降索道吱呀作响,工人们正艰难拉起重物。
忽然,天降星火,碑文浮现:“上来的人,记得拉一把。
南荒村落里,老妪合掌拜天,却不拜神像,只对着屋角那口共腌缸轻声道:“陈师傅,今儿新进了芥菜。”
多年后——
冬夜,炉火噼啪。
孩子扒着碗问:“陈师傅还会回来吗?”
母亲笑着递上一碗热粥,撒进一撮腌菜碎:“他没走。只要你做了好事,他就在这口饭里。”
星河深处,两道身影并肩而行。
男的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肩扛扫帚;女的冷脸一记飞踹,却被他笑着躲开半寸。
风中,似有残魂低语,遥远却清晰:
“你看,路不用铺,是人走出来的。”
善不止息,灯永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