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陈凡知道,最难的一关才刚刚开始。
梦舟子眸中银线缓缓睁开,露出一双不见瞳孔的眼。
“你破了执念,渡了心障,连石语蝉都愿认你……”他声音依旧冰冷,“但你要明白,梦境不讲道理,只问归属。”
他抬起手,织梦梭轻轻一荡,一道幽光自梭心射出,直指陈凡眉心。
“忘川渡,一生所悔,尽数重现。若你能安然归来,梦境海任你通行。”
陈凡没有闪避。
他低头看了眼肩头的石语蝉,又望向怀里那张仍带余温的笑脸纸,指尖轻轻抚过。
但他更知道——
若连自己的过去都不敢面对,又凭什么替千万人踏出这条路?
于是他闭上眼,轻声道:
“我准备好了。”
银光没入眉心,刹那间,天地消散。
梦舟子立于舟首,看着那具失去意识的身体,终于低语一句:
“这一次……会不会也疯掉?”
轻舟静浮,织梦梭悬于空中,缓缓旋转。
而在那深不可测的梦境海之下,一条漆黑河流正悄然涌动,名为忘川。
银光如针,刺入识海。
刹那间,陈凡只觉魂魄被抽离,坠入无底深渊。
四周无声,却有万千低语自虚空中浮现——是叹息,是哭喊,是无数个他曾救下之人临终前的呢喃。
梦境海翻涌,忘川之水倒灌而上,将他卷入一段段不属于此生的记忆洪流。
他看见自己穿着皱巴巴的西装,在城市深夜的写字楼里伏案疾书,显示器蓝光映着苍白的脸。
咖啡凉透,心脏骤停,倒下的那一刻,窗外烟花正好绽放,新年的钟声无人听见。
画面一转,昆仑山脚,雪落无声。
一个瘦弱少年跪在杂役堂外,双手捧着扫帚,冻得发紫的手指渗出血珠。
没人注意他,就像没人记得昨夜星辰。
可他仍日复一日地扫,扫过藏经阁斑驳的台阶,扫过古籍泛黄的边角,也扫过那张画在纸上的笑脸——小石头看不见,但他信。
再后来,是他站在讲坛之上,以功德兑换的残篇为基,重编《济世录》;是他踏遍九洲疫区,背负垂死者穿越风雪;是他在断崖边拦住欲跳渊的母亲,说“你孩子还在等你回家”;是千万人曾在梦中呼唤他的名字,称他一声“陈先生”。
幻境层层剥开,痛楚如刀割神魂。
织梦梭所织之梦,本为拷问执念,诱使人沉沦悔恨。
可陈凡没有挣扎,也没有反击。
他任那些记忆冲刷自己,像一块顽石静卧激流之中。
直到最后,画面定格在昆仑墟外的小村落。
破屋前,盲童小石头高举那张被雨水泡皱的笑脸纸,朝着天空嘶声大喊:“人间已有光!陈凡哥哥,我看见了!”
那一瞬,整个梦境海猛地一震。
陈凡忽然笑了。笑得释然,笑得悲悯,也笑得锋利。
“你说他们都没好下场?”他低声开口,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所有幻象,“可我明明听见——还有人在喊我名字。”
话音落时,他并未结印,未运功,更未动用系统之力。
只是心念一动,万民呼唤自虚空中汇聚,化作无形之刃,直刺幻境核心!
那由梦舟子千年执念构筑的梦境壁垒,竟在这纯粹的“愿力”面前寸寸崩裂。
琉璃色裂纹蔓延天际,一声清越鸣响划破死寂——
织梦梭轻颤,自空中缓缓垂落,梭身银光褪去,逆生符纹尽数转为温润金纹,如朝霞初照,落入陈凡掌心。
第五器归位。
几乎同时,地脉深处再次轰鸣,一道青虹自西北方破土而出,环绕登天阶第六级盘旋三周,最终稳稳嵌入石台凹槽——正是补天石共鸣所引来的承愿碑,传说中记载百万百姓祈愿的上古典器。
六器齐鸣,登天阶第七级光芒暴涨,竟自行延伸百丈,直指苍穹裂隙深处!
铜门嗡动,似有开启之兆。
然而就在此刻,夜琉璃猛然踉跄后退,脸色煞白如纸。
她一手死死掐住喉咙,另一手撑地才勉强未倒。
素来清冷的眼眸中竟泛起血丝,唇角溢出一道漆黑如墨的血线。
“……不好。”她牙关紧咬,声音颤抖,“蛊……动了。”
陈凡心头一沉,立刻上前。
“别过来!”她厉喝,嗓音已带撕裂,“快走!别看我——!”
可他非但未退,反而一步踏前,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目光坚定如铁:
“这次,换我护你。”
她的手指在他掌心剧烈痉挛,体内某处魔根正疯狂震颤,仿佛有东西即将破体而出。
远处星河微闪,似有一道隐匿已久的视线,正冷冷注视着这一切。
风,悄然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