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清明如初雪。
“你以为你在行善?”他问,“你知道你救一人,会引发多少连锁因果?你知道你赐予希望,却让他们在无望中死得更惨?”
陈凡沉默。
风停了。
鸦群不再进攻,巡防军喘息着跪倒一片,夜琉璃靠在残碑边,唇已发紫,却死死睁着眼,盯着那道孤绝身影。
小石头趴在石板上,血书早已干涸,只剩三个歪斜的字:别走。
良久。
陈凡缓缓抬起手,撕下左襟衣布。
他蹲下身,蘸着肩头伤口涌出的血,在青铜阶梯上,一笔一划,写下四个大字——
我认这个账。
陈凡指尖尚沾着血,那四个字却已深深烙进青铜阶梯的纹理之中——“我认这个账。”
风不再吹,鸦群悬于半空,仿佛时间也被这四字压得停滞。
玄冥子立于镜阵深处,瞳孔微缩,似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之人。
他本以为会看到愤怒、不甘,或是虚伪的悲悯,可陈凡眼中没有控诉,只有一种沉静如渊的承担。
就在众人屏息之际,陈凡抬手一召。
虚空裂开一道幽影之门,冷雾翻涌中,一道与他身形七分相似的身影缓步走出——归藏影,由愿力凝成,承载他所有未竟之念与赎罪执念的化身。
“去。”陈凡声音低哑,却如钟鸣,“带着《赎罪录》,入第一镜。”
归藏影颔首,手中浮现一卷泛着微光的竹简,其上密布细小符文,正是陈凡一路行善所积功德转化而成的愿力凭证。
它踏入第一面镜中,身影瞬间被火焰吞没。
镜内世界,烈焰焚天。
祠堂化作焦土,农夫一家蜷缩在火海中央,孩子哭喊着扑向母亲,却被倒塌的房梁砸中。
这一幕,曾让陈凡在夜半惊醒数次。
他曾想救,却因修为不足、因果牵连太深而无力回天。
可此刻,归藏影穿过火墙,单膝跪在那即将消散的灵魂前,将一支墨迹未干的笔塞入他颤抖的手心。
“你说你不该识字?”归藏影的声音如风穿林,“可你教的那个七岁孩童,后来写了《耕道经》。十年后大旱,十万饥民靠它活命。”
农夫猛然睁眼,灰烬般的面容上滚下两行血泪。
“……真的?”
“千真万确。”归藏影轻声道,“你的字,没白教。”
灵魂剧烈震颤,火焰忽然静止。
一道微弱却纯净的光自他胸口升起,穿透镜面,化作一丝愿力流光,落入陈凡心口。
那一瞬,他体内压抑已久的功德之力微微松动,金纹在血脉中一闪即逝。
“轰!”
第一面巨镜炸裂,碎片如星雨坠落,在空中燃成灰烬。
玄冥子冷笑出声,青铜锁链哗啦作响:“破一镜易,破人心难。你以为一点回应就能洗清罪业?这些记忆不是幻象,是千万人因你‘善举’而坠入绝望的真实回响!”
话音未落,他双手骤扬,第二重镜阵轰然开启。
整座天墟开始逆向旋转,苍穹崩裂,无数扭曲的记忆洪流自九天倒灌而下——有哭嚎、有诅咒、有临终前嘶吼的“为什么救我”!
那些曾被陈凡救助之人,在后续命运中遭受的背叛、迫害、灭门之祸,尽数化作精神冲击,直逼识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柔光撕裂黑暗。
夜琉璃靠在残碑之上,十指深深抠进石缝,黑纹已爬至脖颈,可她咬破舌尖,以精血催动双生契最后一丝力量。
一道情念之音,穿越层层封锁,悄然落入陈凡识海:
“别忘了……你最初是为了让我笑。”
风铃童子突然尖鸣五声,灰烬凝聚成环,震荡不休——
“斩道雷罚,七日将临。”
而在阶梯最深处,九狱神碑轮廓终于显现,通体漆黑如墨,碑底一行小字若隐若现:
“凡立新律者,必先碎己。”
陈凡站在未熄的火光里,望着第二面镜中翻涌的混沌,眸底金纹缓缓流转。
而是他自己,最不敢面对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