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帚的残影在他身后微微晃动,像是某种古老仪式的余烬,尚未熄灭。
他用尽全身力气,拄着那道虚影,艰难站起。
一步,迈出。
脚下的大地龟裂,血链嗡鸣,仿佛在警告,在哀嚎,在祈求他停下。
但他没有。
第二步,再迈。
夜琉璃睁大眼睛:“你要去哪?!”
第三步,坚定如初。
他走向谷口,走向那片火光与呐喊交汇之地。
怀中,《万民书》残页紧贴心脏。
一声低语,随风消散——
“传火影……”天地如瓮,黑云压顶。
陈凡拄着那道由执念凝成的扫帚残影,一步一颤地走向谷口。
每踏出一寸,缠绕神魂的血链便收紧一分,仿佛要将他的灵与肉彻底碾碎、归还于虚无。
可他没有停——也不能停。
怀中,《万民书》残页紧贴心口,温热未散。
那是最初一百个凡人自愿为善作证的名字,是他在泥泞中拾起的第一缕光。
如今,这光正随他一同颤抖,却未曾熄灭。
“传火影。”他低语,声音沙哑如裂帛。
刹那间,扫帚虚影骤然震颤,化作一道暗金流光冲天而起,不入云霄,反向沉坠——没入大地深处,潜进众生梦境交织而成的长河。
片刻之后,光影折返,撞入陈凡眉心。
无数画面炸开:百姓跪拜,泪流满面;转瞬之间,面容扭曲,手持农具、铁器,蜂拥扑向那个写律的身影。
他们哭着喊着,一边杀人,一边谢恩。
梦中的逻辑荒诞而冰冷——“新天需洁净,守望者当殉道。”
但真相藏在梦河底层。
一道古老碑文静静悬浮于梦境源头,符纹苍茫,非今世所存。
它像一根刺,扎进了万民集体意识之中,悄然改写记忆与情感。
每一个曾感激《善律》的人,都在梦中被种下恐惧:怕规则太重,怕良心太亮,怕那个立规之人,终将凌驾于他们之上。
而那碑文的气息……来自西北方。
死寂山脉——天墟。
传说中,九狱神碑本有十座,第九座镇压逆命者,第十座早已崩毁,碎片埋骨于天墟之下。
可此刻,整片大地开始隐隐震动,似有九根巨链自地底苏醒,缓缓上升,勾连天穹血痕,欲结成新的审判之阵。
风更烈了。
柳元甲半跪于火线之前,铠甲已被冷汗浸透。
巡防军死士已有七人焚命燃符,血洒长空,只为撑住最后一道屏障。
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只知道若让外力侵入断碑谷,陈凡必死。
小石头蜷缩在藤蔓下,炭笔断裂,指尖渗血。
他还在写,用手指蘸着血,在石板上划出歪斜的字:“师父……别走……”
夜琉璃靠在碑根,寒毒已蔓延至脖颈,黑色裂纹如活物般游走。
她想站起,四肢却被经脉内的阴流锁死。
她看着陈凡一步步远去的背影,忽然笑了,笑声凄厉:“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你不过是个……被选中的祭品!”
陈凡脚步微顿。
他回头,目光扫过昏迷的墨蝉儿——她唇角仍在轻动,歌声几不可闻;扫过紫微子——掌心血芽疯长,却仍仰望星河,似在等待某种宿命降临;扫过新芽——那少年碑灵双手捧着一片落叶,眼神坚定得不像魂体。
最后,他看向夜琉璃。
“你说得对。”他点头,嘴角咧开,带出血丝,“我是祭品。可谁规定……祭品不能掀了香炉,烧了庙宇?”
话音落,他猛然将扫帚残影狠狠插入地面!
轰隆——!
一声巨响撕裂夜空。
大地龟裂,尘浪翻涌,一道青铜阶梯自深渊缓缓升起,每一阶都刻满逆命符文,像是从远古尸山血海中爬出的脊椎,直通西北方向那片吞噬星光的黑暗。
风铃童子残响乍起,三声急促,破空而来——
天律降临,倒计时启动。
陈凡站在阶梯前,衣袍猎猎,血染双眸。
他缓缓抬起脚,踏上第一阶。
就在那一瞬,脚下青砖崩裂,浮现出一道被抹去的姓名,烙印般浮现又消散:
林昭,仁济天下,诛。
第二步,再上。
又一道名字浮现,带着不甘与怨怒:
苏挽舟,布道万城,斩。
阶梯无言,却记下了所有被抹杀的守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