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呜咽,浪涛轻拍礁石,那艘破旧渔船终于靠岸。
船身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
甲板上湿滑如镜,唯有那个小小的身影稳稳站着——小渔,赤着脚,粗麻孝衣贴在瘦弱身躯上,像一片被风雨撕扯过的枯叶。
她提着那盏纸灯笼,火光微弱却执拗地亮着,在暮色四合的海岸边划出一道昏黄的光晕。
风未起,灯不摇,那“谢”字竟如烙印般清晰,直刺众人眼底。
没人说话。
噬愿妖已尽数化光消散,深渊祭坛缓缓升起,九根龙骨巨柱环绕玉台,苍穹之下,“承万族痛,照苍生路”八字犹自回荡。
可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却被这一个凡人小女孩牢牢攫住。
她一步步走来,脚步很轻,却像踏在每个人的心跳之上。
夜琉璃眉头骤紧,指尖悄然结印,一层透明结界无声铺展——净世结界,专克阴魂邪祟。
她眸光冷冽地盯着小渔:“此女魂体与肉身错位……不该行走阳间。”
小灰伏低身体,毛发微炸,鼻翼急张:“师父……她身上有怨气,极深极重,可又有种……纯粹得不像人间的东西。”
墨蝉儿忽然踉跄上前,颤抖的手抚上灯笼内侧。
那里有一行极细的小字,以暗红近黑的墨迹写就:
“吾女小渔,持灯十里,代父谢恩。”
她的声音抖得几乎不成调:“这是‘往生纸’……用至亲心头血书写,点燃一次,折寿三年。她爹……已经不在了?”
雷童·闪耳猛地扑跪在地,双手疯狂拍打泥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片刻后,一行潦草却清晰的字迹浮现:
「她早就死了!七日前风暴掀船,全村都看见她沉入雷渊。棺材里只捞出半件孝衣!」
空气凝固。
天鲸长老·暮鸣双目暴睁,猛然抬头看向小渔,掌心翻出一枚幽蓝鳞片。
鳞片轻颤,竟自发飘向小女孩,在她头顶盘旋三圈后倏然碎裂,化作点点星芒融入其眉心。
“我族血脉……虽仅一丝,却真实无妄。”他低吼,声如闷雷,“她是当年被劫往西溟深处的幼鲸转世!魂归轮回未尽,竟又返阳?”
珊瑚公主珠华仍在昏迷,唇间却反复呢喃:“妹妹……回来了?”
电娘脸色惨白,死死盯着那盏灯,像是见到了最恐惧之物:“归魂引……这是巫族失传百年的‘归魂引’!只有死人执灯,才能照亮亡者最后一程的恩人之路……她不是来道谢的……她是来还命的!”
众人心头一凛。
可就在这时,陈凡动了。
他本已濒临虚脱,全靠夜琉璃搀扶才勉强站立,意识模糊如雾中观花。
可当小渔跪下磕头的那一瞬,他竟挣脱支撑,踉跄向前两步,硬生生蹲了下来。
额头冷汗滚落,眼前阵阵发黑,但他仍死死撑住,直视着小女孩清澈如泉的眼睛。
“你不怕我?”他嗓音嘶哑,几不成句。
小渔摇头,动作稚嫩却坚定:“阿爹说,真正可怕的人不会救人。”
一句话,轻如鸿毛,却重重砸进陈凡心底。
他怔住了。
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医院走廊尽头,太平间铁门关闭的那一刻,母亲孤零零躺在推车上,无人送别,无香无烛。
他站在门外,手里攥着缴费单,听着护士冷漠地说“家属签完字就可以火化了”。
那时他才明白,一个人死去,若没人记得,就像从未活过。
而现在,万里之外,一个素未谋面的渔夫,在梦中记住了他的脸;一个七岁女孩,提着染血的灯笼,穿越风暴与生死,只为说一声“谢谢”。
原来……被人记住,比成仙还暖。
夜琉璃欲再上前阻拦,指尖刚触到他肩头,却被他轻轻摇头制止。
“让她说完。”陈凡低声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
小渔从怀中掏出一块湿透的布巾,小心翼翼展开——里面是一块焦黑的木牌残片,上面依稀可见一道雷痕贯穿符纹。
“阿爹的船被打碎那天,天上落下的不是雷……是您替他挡的。”她仰头望着陈凡,“他说,您烧了自己的命格替他扛劫,所以他才能安息,不再做水鬼拉人陪葬……我答应过他,一定要找到您。”
海风骤停。
灯笼火光猛地一跳,映得陈凡瞳孔微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