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呜咽,如刀割面。
护礁草那纤弱的嫩芽在尸骸堆积的礁盘中央微微摇曳,绿意微弱却执拗,像是从死神指缝里抢来的一线生机。
可就在这新生初绽之际,海底深渊骤然翻涌,一股阴寒彻骨的波动自万丈之下奔袭而上,仿佛沉睡千年的怨念被惊醒,又似无数冤魂齐声悲鸣。
“还我命来——”
一声嘶吼自海渊炸开,随即千万道怨魂环绕礁盘升腾而起,白骨森然,残魂泣血,层层叠叠地盘旋于夜空之下。
它们没有形体,唯有扭曲的轮廓和燃烧着恨意的眼窝,如同潮水般扑向祭坛,要将这片刚刚萌发生机的土地再度拖入永恒的黑暗。
赤砗仰天长啸,银发狂舞,周身毒藻如活物般暴涨,缠绕四肢百骸,竟开始疯狂汲取她体内精元。
她的双目已彻底化为墨绿,瞳孔深处浮现出一颗缓缓旋转的黑色晶核——那是珊瑚族千年积怨凝结而成的“怨核”,一旦引爆,足以让整片葬音群岛化为死域。
“你们听见了?他们都在哭!”她声音颤抖,分不清是愤怒还是痛楚,“三百年……整整三百年!谁曾听过我们一声哀嚎?如今这点光,这点芽,就想抹去满海的血吗?不——我要你们一起陪葬!”
陈凡踉跄后退一步,胸口剧痛未消,五脏六腑仿佛被碾碎重组。
他强撑着站直身体,目光扫过沸腾的海域、失控的赤砗、以及那株在狂风中几乎折断的护礁草。
他知道,若此刻崩塌,此前一切皆成泡影。
就在此时,小灰猛然睁开双眼。
兽瞳之中,再无混乱暴动,只剩深不见底的悲伤与决绝。
它低头看向自己爪边——一枚残破的珠子正随波轻轻起伏,表面裂痕斑驳,却仍透出淡淡粉光,像极了幼时妹妹腕上的珊瑚铃。
记忆如潮水倒灌。
火光冲天的那一夜,它抱着小珊瑚躲在祭坛角落,听着族人惨叫,闻着血肉焦糊的味道。
妹妹吓得瑟瑟发抖,它用身体挡住飞溅的火星,轻声说:“别怕,哥哥在。”然后趁乱将她推出废墟,自己留下引开追兵……那一别,便是永诀。
而此刻,那枚残珠轻轻一颤,仿佛也在回应它的呼唤。
小灰低吼一声,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冲向残珠。
在众人惊愕目光中,它扬起前爪,狠狠咬破自己胸口——噗!
一道猩红喷涌而出,精血洒落海面,瞬间染红周围海水。
血光弥漫间,虚空中浮现出一幕幻象:昔日礁心,月华如练,年幼的小王子抱着妹妹坐在珊瑚枝头,轻轻哼唱:
“睡吧,睡吧,海风会吹走眼泪……浪花会送来梦里的星……”
稚嫩歌声温柔婉转,带着血脉相连的安抚之力,缓缓回荡在风暴中心。
现实中的残珠剧烈震颤,终于,一缕极其微弱、却纯净无比的童音从中传出:
“哥……是你吗?我好冷……我想回家……”
这声音虽轻,却如利刃刺穿所有人心脏。
墨蝉儿站在礁石边缘,指尖早已冻得发紫。
她缓缓取出那把焦尾残琴,琴身布满裂痕,弦已尽断。
但她没有迟疑,只是抬起手,十指划过虚空,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空中划出道道殷红轨迹。
她看向陈凡,眼神平静如深海。
“若能换她们一夜安眠,我这条命,够不够?”
陈凡望着她,又低头看向手中混着泥土与草种的泥浆,沉默片刻,忽然抽出短刃,一刀割破手腕。
鲜血汩汩流入泥中,与护礁草种子交融,泛起淡淡金光。
“不够。”他声音沙哑,却坚定如铁,“再加我十年阳寿。”
夜琉璃站在祭坛旁,脸色苍白如纸。
她看着小灰胸前不断涌出的精血,下一瞬,她伸手探入胸腔,取出半颗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心魂碎片,轻轻放入祭坛火焰之中。
火光骤然明亮,映照出每个人脸上无法掩饰的疲惫与决意。
海风更烈,冤魂仍在咆哮,怨核即将引爆,而那株护礁草,在血雨腥风中,依旧倔强挺立。
小灰伏在残珠旁,用最后力气舔舐那冰冷碎片,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低吟。
远处,墨蝉儿闭上眼,十指悬于无弦之琴上方,鲜血凝成音符形状,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