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裹着藏经阁斑驳的檐角缓缓流动。
陈凡倚门而坐,手中半口馒头早已凉透,指尖却仍下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残破的续命符。
昨夜一梦,十万哭魂自焦土爬出,嘶吼着扑向他,口中只有一句:“你还未还——”
系统冰冷的声音紧随其后:【文明级厄难倒计时:六日十七刻】。
那一刻他猛然惊醒,冷汗浸透里衣,扫帚就靠在床边,木柄之上竟凝了一层薄薄血霜,像是从骨髓里渗出来的锈迹,腥气微不可察,却让他心头狠狠一颤。
功德反噬,已经开始。
他低头看着那扫帚,忽然笑了。
三年前,这把竹帚是他唯一能拿得动的东西。
那时他被罚扫千阶,一步一跪,膝盖磨出血来,满宗弟子冷眼旁观,连赵林那样的外门弟子都敢朝他鞋面吐口水。
没人说一句公道话。
可如今,他们却捧着紫竹扫帚来了,说是掌门亲授的“护道令”副令,见令如见宗主。
荒唐。
荒唐得让人想哭。
阶前石板湿冷,十名执事弟子整齐跪伏,赵元吉居首,双手托着青玉牌与新制紫竹扫帚,额头抵地,声音发颤:“陈凡……我们错了。”
风穿过廊柱,吹得灯笼轻晃,影子在墙上撕扯成碎片。
“三年前我被罚扫千阶时,你们可曾说过一句公道话?”陈凡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刀锋划过冰面。
无人应答。
只有雾气沉落,沾湿了他们的肩头。
赵元吉喉结滚动,再抬头时眼中已有血丝:“我们知道你恨。可今日不是求你原谅,是求你别走。别一个人去扛那劫数。宗门……宗门愿倾力相援。”
“我不是扛。”陈凡缓缓起身,接过那紫竹扫帚,入手温润,隐隐有灵光流转,“我是还债。”
他望向藏经阁深处,那里,《太虚道藏·终篇》静静躺在石台上,第八块碑文轮廓清晰了许多,两个字如烙印般浮现——人道。
他还记得云溪镇那一夜。
火光冲天,符箓燃尽,他在废墟中扒了三天三夜,才抢回这半枚续命符。
娘死前握着他的手说:“活下去……别替别人活。”可他终究没听。
救一人,欠一命;积一分功德,添一道裂痕。
系统不断提示“愿力金丹震荡”“因果反噬风险提升”,可从没人告诉他,心也会累到麻木。
直到昨夜,墨蝉儿的琴声响起,萧寒舟送来战力令,白千馐塞给他一个冷掉的馒头……他们用各自的方式告诉他:你不是孤身一人。
可正因如此,他更不能退。
夜琉璃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一袭黑衣融于晨色,唯有腰间玉坠泛着幽蓝微光。
她走近,递来一卷残帛,边缘焦灼,显然是从古籍残页中拼凑而出。
“《青萍剑法》重组后浮现的遗诏。”她声音低哑,几乎被风吹散,“持此术者,可代苍生命劫,然每施一次,寿减百年。”
陈凡瞳孔微缩。
她盯着他,忽然冷笑:“你以为我体内魔印为何突然躁动?南宫策布下的‘千魂锁龙阵’,本就与你气运相连。你要替天承灾,我便是第一个被反噬的人。”
空气仿佛凝固。
他怔住,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无数线索——她为何总在他行善后气息紊乱?
为何屡次暗中护他却不肯明言?
甚至那次他强行催动功德净化疫毒,她当场呕血,却被她轻描淡写说是旧伤复发……
原来,她早就知道。
“所以你写下‘共契’……不是冲动?”他嗓音干涩。
“我算尽因果。”夜琉璃抬眸,目光如刃,“若你不死,我必先亡。可若我不签这契,你根本撑不到第六日。”
她说完便转身欲走,背影决绝,却又在门槛处顿了顿:“陈凡,你若去赴劫,记得带上我。不是为了道义,是为了——我还未活够。”
话落,人已隐入雾中,只余一缕寒香飘散。
陈凡立在原地,久久未动。
扫帚上的血霜悄然融化,滴落在地,竟发出轻微的“嗤”声,像是某种古老契约正在苏醒。
他缓缓将紫竹扫帚横执于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