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按下了暂停,稀疏了许多。
归途寂静,只有踩在积雪上嘎吱作响的声音。
陈凡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脚下的路上,他的指腹反复摩挲着怀中那本微温的《笑话集》。
就在刚才,他惊恐地发现,昨夜凭空出现在书页上的那些关于功德化身的字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色,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伴随着字迹的消失,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贯穿了他的头颅,像是有人用钢针在他的记忆深处搅动。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他脑海中微弱地一震:「警告:记忆重构波动加剧。遗忘片段检索:黑水崖,寒潭,救赎……」
“救赎谁?”陈凡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可这三个字刚出口,他就感到一阵更深的茫然。
黑水崖是什么地方?
寒潭里又发生了什么?
他的记忆里一片空白,仿佛被人硬生生挖去了一块。
他惶恐地抬起头,视线越过摇曳的篝火,恰好对上夜琉璃的侧影。
她正静静地坐在火堆旁,雪光与火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出神地凝视着自己摊开的掌心,那里躺着一枚暗淡无光的金色种子。
她的嘴唇极轻微地翕动着,像是在默念着什么古老的经文,又像是在对那枚种子诉说着无人能懂的心事。
陈凡很想开口问她,问她知不知道黑水崖,问她记不记得那场所谓的救赎。
可话到嘴边,他又死死地咽了回去。
他害怕,怕自己一开口,会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更怕自己一开口,连眼前这抹清冷的身影,都会像书上的字迹一样,从他的记忆中彻底滑落,再也寻不回来。
队伍中的气氛凝重而压抑。
小碑灵捧着那块残破的石碑,像个焦躁的小老头,绕着火堆一圈圈地踱步,它身上散发的萤火也随之忽明忽暗。
“不行,还是不行,”它烦躁地跺了跺脚,“第二块碑是醒了,但它说……它的力量无法在这里扎根。它需要一种……一种‘笑着种下’的愿力。”
“笑着种下?”柳媚蹙起了眉头,这个条件听起来匪夷所思。
她下意识地取出了那面能映照心魔的残镜,鬼使神差地对准了夜琉璃的方向。
然而,镜中并未浮现狰狞的魔影,反而映出了夜琉璃心口处那朵若隐若现的金色莲花。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镜面上的光华陡然流转,竟浮现出百年前的一幕幻象。
画面中,仙雾缭绕的往生门前,一名身着玄色道袍的男子背对着众人,正是当年的玄诚子。
他将一枚与夜琉璃掌心一模一样的金色种子,轻轻放入了她前世的手中。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穿越了百年的时光,清晰地回响在众人耳边:“记住,此物非灭魔之器,而是护世之心。魔骨本为圣胎,只因世人惧之、咒之、弃之,无边怨力加身,遂成灾厄。解铃还须系铃人,化解怨气的,从来不是杀伐,而是……释怀。”
话音落下,镜中幻象破碎。
众人心头剧震,这才明白,那所谓的魔骨,其根源竟是一颗被世人误解的圣胎!
而夜琉璃所承受的,是积压了千百年的怨念与诅咒。
队伍沉默地前行,最终在一处被风雪掩埋大半的废弃村落停下脚步。
这里的断壁残垣诉说着过往的凄凉,连风声都带着呜咽。
就在此时,空气中灵力一阵波动,一道玉简的虚影凭空浮现,里面传出厉无咎冰冷无情的声音:“七日已过,你的心核即将焚尽。夜琉璃,若你尚存一丝清醒,便该自断前路,莫要再拖累无辜之人。”
话音未落,夜琉璃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这声音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双膝一软,直直地跪倒在雪地里。
下一刻,无数道比墨更黑的纹路自她后心处疯狂蔓延而出,顺着脊背爬上脖颈,如同活物般的锁链,瞬间缠绕住她的四肢,将她死死地钉在原地!
“啊——”她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痛哼,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她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满口血腥,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说得对……我不想再连累任何人了……让我……让我一个人走。”
她的声音沙哑而颤抖,充满了决绝与痛苦。
她试图挣扎着站起来,远离众人,可那黑色锁链却越收越紧,让她动弹不得。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柳媚和小碑灵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黑气吞噬。
然而,陈凡却一言不发地蹲下身,直视着她痛苦的双眼。
他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油纸包。
纸包打开,里面是半包泛着灵光的土壤。
“这是云溪镇的灵土,”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那三十个被救回来的孩子,他们不懂什么大道理,只会用炭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谢谢’。这土里,混着他们写的三十张‘谢谢’烧成的灰。”
说着,他伸出食指,逼出一滴殷红的鲜血,滴入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