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未亮,夜色却以一种更加蛮横的方式卷土重来。
苍穹之上,原本应是晨星隐退、旭日东升的时刻,却骤然被一片深邃如墨的黑暗吞噬。
紧接着,北斗七星中的第七星——摇光,光芒陡然暴涨,其亮度甚至盖过了残月。
“轰!”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并非来自地面,而是从九天之上传来。
七道猩红如血的赤色光柱,仿佛天神的惩戒之矛,撕裂黑暗,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压,自天穹垂落,精准地射向讲坛四周的七个方位。
光柱落地,大地嗡鸣,七个巨大的焦黑印记瞬间形成,彼此间有肉眼可见的赤色流光串联,构成一个巨大的囚笼,将整个讲坛连同数万百姓死死锁在中央。
这正是监天司压箱底的杀阵——七星锁龙阵!
百姓何曾见过如此天地异象,那刺目的红光仿佛直接烙印在灵魂深处,带来最原始的恐惧。
人群瞬间炸开,尖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无数人疯了般地冲向阵法边缘,却被一股无形而滚烫的力量狠狠弹回,跌倒在地,哀嚎不止。
就在此时,四面八方涌出大批官差,他们手持明晃晃的钢刀,将整个区域围得水泄不通。
一名官员策马而出,运气高喝:“妖人陈凡,蛊惑人心,妄言天道,已引来天罚!尔等速速醒悟,切莫与此獠为伍,否则玉石俱焚!”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惊恐万状的人群头顶。
天罚?
难道他们日夜追捧的活国师,真的是个引来灾祸的妖人?
恐慌与怀疑开始像瘟疫一样蔓延。
“放屁!”一声怒吼如平地惊雷,盖过了嘈杂。
李崇文涨红了脸,从人群中奋力挤出,他手中高高举起的,正是那本已经翻得卷了边的《陈师语录》。
“若先生所言皆为妖言,那我只问一句!我娘亲卧病在床,就是因为识了先生教的字,才看懂了防疫的方子,捡回一条命!这难道也是罪过?!”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不屈的愤怒。
这一问,如同火星落入油锅,瞬间点燃了人群的情绪。
“对!我儿子以前斗鸡走狗,现在却知道回家帮我算账了!”
“俺们村按先生的方法修了水渠,今年收成能多三成!这也是妖法吗?”
“识字有罪?懂得道理有罪?这他娘的是什么世道!”
民众的怒火一旦被点燃,便再难遏制。
他们不再是畏惧天威的羔羊,而是扞卫自己希望的怒狮。
无数人对着官差怒目而视,吼声汇聚成一股撼天动地的声浪。
土台之上,陈凡拄着那根再普通不过的竹杖,面色平静,但背心处,那扫帚印记却滚烫如烙铁,灼烧着他的皮肉。
脑海中,冰冷的系统警报声正疯狂连响。
「警告!检测到高位阶因果律武器压制!宿主当前修为、神通、道具权限已全部冻结!」
「冻结倒计时:七十二小时。」
「警告:阵法核心为‘怨气’与‘恐惧’,宿主或周围群体的负面情绪将持续增强阵法威力。」
他成了一个凡人,一个被天基武器瞄准的、手无寸铁的凡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讲坛一角,一直安静盘坐的墨蝉儿,素手猛然按在琴弦之上。
铮!
一声裂金之音响起,却并非她往日那无坚不摧的杀伐之声。
她十指如蝶舞,飞速拨动,奏起的竟是《破魔音》的一段变奏。
这琴音不再针对任何敌人,而是化作一种奇特的共鸣,温柔地拂过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田。
那些昨日还回荡在帝都上空的朗朗读书声,那些百姓一笔一划学习“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记忆片段,竟被这琴音巧妙地编织、凝聚。
音浪扩散,在讲坛上空,渐渐形成了一圈肉眼可见的、散发着淡淡微光的金色光环。
它很微弱,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却顽强地悬浮着,隔绝了部分从天而降的压抑感。
与此同时,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利用官差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如一缕青烟,潜入了防备森严的监天司。
苏婉儿的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膛,她以秘法隐匿身形,在无数卷宗中飞速穿梭,终于在一间戒备最森严的密档房内,找到了那份关于“七星锁龙阵”的核心记录。
她只来得及看清最关键的一行字:“第七星之力,借万民怨气为引,锁因果之龙。然,其根基在于动摇目标心神,若目标心境稳固,则威力大减。”
来不及多想,她撕下那片纸,以最快的速度撤离。
当她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将一张揉皱的纸条通过一只训练有素的信鸽送到讲坛时,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纸条落入陈凡手中,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却急促的字迹:“破局关键——不可怒,不可惧,唯诚而已。”
陈凡阅罢,紧绷的嘴角忽然微微上扬,竟是笑了。
他无视了头顶那七道仿佛要毁灭一切的赤色光柱,也无视了周围虎视眈眈的官差。
他就在万众瞩目之下,坦然地在土台边缘坐下,从身旁拿起一碗早已凉透的粗茶,捧在手中。
“各位,”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天,我们不讲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他。
陈凡喝了一口凉茶,缓缓道:“我给大家讲个故事。从前有个书生,家里很穷,买不起多少书,就一遍遍地抄。他每天都要抄书抄到三更半夜,别人问他抄什么这么起劲,他说,就为了把一个‘仁’字,刻进骨子里。”
“后来有人嘲笑他,说这世道,人心险恶,你信奉的‘仁’,一文不值。书生只是笑了笑,回答说,哪怕天下所有人都觉得行善是件蠢事,我也想当那个最蠢的人,再信它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