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跪在地上,额头抵着金砖:陛下息怒,燕国地处偏远,若贸然出兵,恐赵国余孽趁机作乱......
相邦这是在替燕国说话?嬴政冷笑一声,目光转向站在殿角的陈墨,先生觉得该如何处置?
陈墨走到案前,拾起那卷督亢地图。被匕首划破的羊皮纸上,他用朱砂补画的白洋淀位置格外醒目。陛下,荆轲虽死,但其供词称太子丹已联合代郡的赵嘉,打算在秦军攻燕时夹击我军。他指尖点向地图上的易水,此处水流湍急,若燕军在此布防,我军强攻恐伤亡惨重。
那便绕开易水,直取蓟城!嬴政拍案而起。
不可。陈墨摇头,展开另一幅竹简——那是陈砚从稷下学宫送来的燕国世系图,燕国宗室在蓟城宗庙供奉着召公奭的牌位,那是天下姬姓诸侯的共祖。若我军毁坏宗庙,韩、魏、楚等国的旧贵族必会群起而攻之。
吕不韦突然抬头:陈太史的意思是......
保留燕国宗庙,只擒杀太子丹。陈墨的声音斩钉截铁,让王翦将军兵临蓟城时,先派人祭告召公庙,言明只讨逆不伐国。再将樊於期的首级悬于城门,告诉燕人:叛秦者虽远必诛,顺秦者宗庙可保。
嬴政盯着地图上的蓟城,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殿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响,已是三更。他忽然想起昨夜从下水道钻出时,陈砚站在相邦府门前的那个笑容——当时不解其意,此刻才明白,陈砚早已料到太子丹会行刺,特意留在咸阳,就是为了稳住吕不韦的势力。
先生可知,陈砚现在何处?嬴政突然问道。
陈墨的睫毛颤了颤:臣弟......应该已带着燕国宗室的密信返回临淄。太子丹为了说服稷下学宫的齐人支持他,把燕国在辽东的盐场典当了。
吕不韦的脸色又是一变。辽东盐场是燕国最重要的财源,典给齐人意味着燕国已无退路。他正要开口,却见嬴政突然拔剑斩断案角:传朕旨意,王翦为主将,蒙武为副将,率二十万大军伐燕!告诉王翦,破城后若伤了召公庙一砖一瓦,提头来见!
***五日后的渭水码头,晨雾还未散尽,陈墨站在栈桥上看着秦军战船次第出发。王翦身披玄甲站在旗舰船头,手里挥舞的令旗上,字在朝阳下格外醒目。
先生真的不随大军同行?蒙武骑着战马从岸边赶来,甲胄上的霜花还未融化。
陈墨摇头,递给蒙武一卷竹简:这是改良后的投石机图样,在易水河畔用得上。另外,若见到陈砚,告诉他临淄的淳于越已派人来咸阳,想借燕国之事非议秦法。
蒙武接过竹简时,指尖触到一片冰凉——那是陈墨藏在卷轴里的半枚鱼符,符面刻着字。他突然明白,陈墨留在咸阳,是要防备吕不韦借刺秦之事发难。
战船的号角声划破晨雾,陈墨转身走向咸阳城。城墙的阴影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倚着门柱——陈砚穿着一身齐人的儒衫,手里把玩着枚玉印,印文是稷下议郎。
太子丹的死士果然没让你失望。陈砚的声音带着笑意,将玉印抛给陈墨,齐王建已经同意出兵助燕,条件是事成后割让济西之地。
陈墨接住玉印,指腹摩挲着温润的印面:你把这消息告诉吕不韦了?
昨夜已通过赵竭递了密信。陈砚望着远去的船队,吕不韦打算在朝堂上提议,让嬴政亲征燕国,他好趁机在咸阳夺权。
一阵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陈墨突然注意到陈砚的靴底沾着些黑色粉末,那是只有在咸阳宫密室才有的墨灰。他刚要开口,却见陈砚从袖中掏出一卷帛书,上面用朱砂画着个奇怪的符号——像剑,又像蛇。
这是太子丹留给荆轲的信物,在他靴子里找到的。陈砚的声音压低,我问过临淄的方士,说这是百越巫蛊的图腾。
陈墨的心脏猛地一缩。百越与燕国相隔千里,太子丹怎么会有百越的图腾?他抬头看向陈砚,却发现对方的瞳孔里映着诡异的红光——那是朝阳透过薄雾的折射,却让他想起荆轲木匣里,樊於期死不瞑目的双眼。
远处的咸阳宫传来早朝的钟声,陈墨握紧手中的玉印,突然意识到这场围绕燕国的博弈,早已不是秦与燕的对决。而那个藏在幕后的推手,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任何人活着看到结局。
陈砚转身走进城墙的阴影里,儒衫的下摆扫过地面,露出腰间悬着的匕首——那柄匕首的样式,竟与荆轲刺秦所用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