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一张报纸(1 / 2)

工友们的欢呼声在观塘工厂食堂里炸开,连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和机油味都仿佛被这股热情感化,变得不再刺鼻。

可欢呼的余音还没消散,看着眼前狼藉的现场,所有人脸上的笑容又慢慢凝固。

食堂的水泥地上破碎的放映机外壳散落得到处都是,有的塑料碎片还沾着血迹,十几根扭曲的钢管横七竖八地躺着,管身上的锈迹混着油污,在灯光下泛着暗沉的光。

原本整齐摆放的小马扎倒了一片,有的被踩得变形,有的还沾着啤酒渍和花生壳。

十五台崭新的松下放映机,如今只剩下三台还勉强立在原地,外壳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凹痕,剩下的十二台要么被砸得面目全非,零件裸露在外,要么就是被晏明洲亲手砸坏的那台,屏幕裂成蛛网状,彻底成了一堆废铁。

“这…… 这还怎么放啊?” 一个年轻的放映队队员蹲在地上,看着自己负责调试的放映机,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

他培训了整整一周,每天熬夜背操作流程,就盼着今天能好好表现,可现在机器毁了,一切都成了泡影。

张彻行刚来,但他没有说话。

他走到那堆破碎的设备前,缓缓蹲下身,从一堆零件里捡起一个被砸裂的镜头。

镜片已经碎成了蜘蛛网状,他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指腹能清晰地摸到裂痕的纹路,这镜头是他上周亲自去昌记电器行挑的,当时王胖子还拍着胸脯保证这是最好的货,比新的差不了多少,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

他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这些设备不是冰冷的金属,是寰宇的心血,是他们对抗东宝做平民院线的底气。

他想起晏明洲当初找自己合作时说的话:“张导,咱们做平民院线就是要让街坊们都能看得起电影,让港影不止有资本的味道。”

可现在,资本的拳头却狠狠砸在了这些平民的希望上。

他就这么蹲着,后背绷得紧紧的,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晏明洲的承诺还在耳边回响,可眼前的现实却像一盆冷水浇得人透心凉,难道真的要让几百号工友失望?难道平民院线刚起步就要栽在田中手里?

不行,不能就这么放弃!

他张彻行拍了一辈子电影,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当年拍《独臂刀》时,剧组穷得连摄影机都只有一台,胶片断了就自己接,道具坏了就自己修,不也照样拍出了经典?现在不过是设备坏了,只要人还在,就有办法!

周围的工友们也安静下来,刚才的兴奋渐渐被失望取代。

老周抱着儿子,孩子还在小声抽泣,小手紧紧攥着老周的衣角。

阿发蹲在地上,看着破碎的啤酒瓶,眼圈通红,那是他半个月的进货钱,现在全打了水漂,络腮胡工友攥着拳头,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发力,只能恨恨地踢了一脚地上的钢管,发出 闷响。

就在所有人都陷入绝望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张导!别灰心,说不定…… 还能修!”

凌启文带着五个技术骨干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他们身上还沾着赶路时的灰尘,凌启文的袖口甚至被划破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纱布,那是刚才在观塘路口被田中的手下推搡时弄伤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看到眼前的惨状,凌启文也倒吸一口凉气,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

他走到张彻行身边,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个被砸断的电容,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指捏了捏电容的引脚:“张导,我以前在电子厂做过维修,这种老式电解电容只要里面的电解液没漏,线圈没断,重新焊一下引脚说不定还能用。”

张彻行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丝光亮。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把抓住凌启文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凌启文皱了皱眉:“你说真的?这都能修?这些机器都砸成这样了……”

他心里既期待又忐忑,期待着真能修好设备,又怕这只是空欢喜,毕竟机器损坏得太严重连外壳都碎成了渣。

“试试总比放弃强!” 凌启文的语气里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他指了指那三台还立着的放映机,“咱们先把所有机器的零件都拆下来,好的坏的分开归类,镜头、电源板、电容、电阻,能用上的就拼在一起,说不定能凑出一台能用的!”

“对!凑!” 张彻行猛地站了起来,早年在片场的劲头又回来了。

他年轻时拍低成本电影,剧组穷得连道具都买不起,什么布景、道具、甚至摄影机零件都是自己动手修、自己动手做,焊枪、扳手用得比导筒还熟练。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修好设备,不能让晏明洲的承诺落空,不能让工友们的期待白费。

他转身对着那些还愣着的放映队队员,用他那带着沙哑的导演嗓吼了一声:“都愣着干什么?找工具去!工厂里什么没有?手电筒、扳手、螺丝刀、尖嘴钳,能找到的都拿来!今天我就教教你们,什么叫电影人!电影人,就是他妈的在废墟里也能给老子开出花来!”

这声怒吼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放映队的兄弟们眼眶都红了,刚才的沮丧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