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明洲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心里也有些感慨。
这厂子曾被龙四搅得乌烟瘴气,如今才算真正姓了晏。
人心这东西,一旦攥紧了,比什么都牢靠。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王虎,嘴角勾出一抹浅淡的笑:“老霍这边算是稳了。接下来,该轮到你了。”
王虎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下颌线绷得更紧,重重点头。
他清楚,下一个要啃的硬骨头,是那支由老江湖组成的运输车队。
那帮人个个是滚刀肉,比纺织厂的老油条难对付多了。
第二天天刚亮,晨雾还没散,王虎就带着两个安保队的精干小伙往车队去。
脚下的石子路沾着露水,踩上去 “沙沙” 响,远处传来几声鸡鸣,衬得厂区更显安静。
到了车队办公室门口,王虎脚步顿了顿。
和纺织厂的死气沉沉不同,这里简直是个独立王国。
院子里七零八落地停着十几辆解放牌大卡车,车身上积的灰能刮下一层,有辆卡车的轮胎都瘪了,显然搁在这儿很久没动过。
院子角落,几个光着膀子的司机正围着破桌子打扑克。
肌肉上的汗珠亮晶晶的,烟雾裹着骂声飘过来,“妈的,又输了!”
“你会不会打牌?”
地上扔满了烟头和瓜子壳,风一吹,瓜子壳滚得满地都是。
见王虎三人进来,那帮人只抬了抬眼皮,随即又低下头继续打牌,完全把他们当空气。
王虎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没说话,径直走向挂着队长办公室牌子的房间。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汗臭、烟味和脚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身后的小伙忍不住捂了捂鼻子。
房间不大,墙角堆着脏衣服,发黑的领口透着油腻。
桌上摆着吃完没洗的盘碗,几只苍蝇在上面嗡嗡飞。
空酒瓶倒在一边,酒渍在桌面上晕开深色的印子。
一个穿跨栏背心的男人躺在摇椅上,留着八字胡,瘦得像猴,正是车队的带头大哥,李贵,外号 “老鬼”。
他翘着二郎腿,一边听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粤剧,一边用手指抠着脚丫子,惬意得很。
听到动静,老鬼连眼皮都没抬,声音懒洋洋的,带着股不耐烦,“谁啊?不知道老子在歇晌吗?”
王虎的声音沉稳有力,“王虎,从今天起,接管车队。”
老鬼这才慢悠悠睁开眼,斜乜着打量王虎,“哦?”
目光从他挺拔的站姿扫到沾着灰的皮鞋,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新来的王队长啊?失敬失敬。”
嘴上说着失敬,屁股却黏在摇椅上没动,连身子都没欠一下。
他晃了晃脚,拖鞋在地上蹭出 “吱呀” 声:“听说王队长以前是当兵的?”
“是。” 王虎点头,语气没波澜。
“呵呵。” 老鬼笑得更不屑了,唾沫星子溅在背心领口,“部队里那套一二一,在我们这儿不好使。我们这帮兄弟,都是马路上拿命换钱的粗人,不吃你那套规矩。”
他指了指外面打牌的司机,下巴抬得老高:“想让我们听你的也行,但你得先问问,兄弟们服不服你。”
王虎心里清楚,对付这种老江湖,发火没用。
他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叠得整齐的文件,递了过去:“车队的新规矩,你先看看。”
老鬼接过文件,指尖沾着的泥蹭在纸上,只扫了一眼就 “噗嗤” 笑出声,声音尖利:“每日出车前车辆安检?还得记录在册?”
“严格按规定路线走?不能无故绕路?” 他念一句,笑一声,最后指着百公里油耗标准那行字,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实行油耗标准?超出部分扣工资?王队长,你这是写小说呢?还是讲笑话?”
他把文件 “啪” 地拍在桌上,震得空酒瓶晃了晃:“我们开车,走哪条路什么时候到,得看路况!有时候为了躲交警,多绕几十里路都是常事!还油耗标准?你当这车是你家拖拉机啊?说吃多少就吃多少?”
“这规矩,我们干不了。” 老鬼把文件往旁边一扔,重新躺回摇椅,闭上眼睛,语气带着挑衅,“王队长要是觉得我们不听话,大可以把我们都开了,再招一批听话的。”
他吃准了,整个广东都找不出比他们技术更好、路子更熟的司机。
王虎看着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心里冷笑一声,没再废话,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对付这种滚刀肉,讲道理没用,得用事实说话。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王虎每天都待在车队办公室。
外面的司机该打牌打牌,该睡觉睡觉,偶尔还会故意在他门口吵吵,“这当兵的是不是怂了?”
“我就说他不敢怎么样!”
王虎没管这些,只是把从龙四那边拿来的车队资料全搬了出来。
过去三年的出车记录、油耗报表、维修单据,堆满了整张桌子。
他一张张仔细核对,铅笔在纸上划着圈,遇到可疑的地方就折个角。
老鬼和手下看王虎没动静,更有恃无恐。
出车时故意绕路去喝早茶,虚报的油耗一次比一次离谱。
还有人偷偷变卖车上的零件,报账时说是路上损坏了。
这些事,王虎都看在眼里,记在本子上,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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