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IcU门外变得粘稠而缓慢。一天,两天……四十八天过去了。陈远依旧静静地躺着,靠着那些冰冷的机器和管子维持着生命体征。医生的话像逐渐收紧的绳索,王医生再次找我谈话,暗示继续的意义已经不大了。连小峰看我的眼神,都带上了不忍和劝解。
第四十九天。
那是个下午,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斜斜的、明亮的光斑。我正靠在折叠床上迷糊,心里却莫名地计算着日子。明天,就是他的生日了。真正的,四十八岁本命年的生日。
就在这时,IcU里面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警报声!不是那种代表危险的心跳停搏长音,而是某种参数剧烈变化的尖锐鸣响。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扑到玻璃门前。
几个护士和医生快步冲进了陈远的病房。我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只能徒劳地扒着玻璃,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不知过了多久,王医生走了出来,他摘下口罩,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复杂、近乎困惑的表情。他看着我,张了张嘴,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医生,他……”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王医生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醒了。你可以进去看看,但时间不能长,他非常虚弱。”
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进去的,扑到床前。陈远真的睁着眼睛!那双眼睛浑浊、失焦,布满了血丝,艰难地转动着,最终,缓缓地、缓缓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他的嘴唇干裂,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我赶紧俯下身,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一股带着药味和虚弱气息的暖风,拂过我的耳廓。我凝神细听,断断续续地,捕捉到了那几个字:
“我……梦见……咱爹了……”
他喘了几口气,积攒着微弱的力气,然后,更清晰地吐出后半句:
“他说……时辰……还没到……”
我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撞进他那双疲惫却异常清醒的眸子里。咱爹?他父亲,我的公公,去世已经整整十年了。
我紧紧握住他那只没有输液的手,他的手冰冷,却仿佛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回握的力道。我看着他那张瘦脱了形的脸,眼泪汹涌而出,却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混杂着巨大震惊、无边庆幸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敬畏的洪流。
第二天,我特意从家里带来了一个小小的、精致的奶油蛋糕,上面插着一根数字蜡烛,“48”。我把它放在陈远床头的柜子上,没有点燃,只是让他看着。
下午,阳光正好。我打来温水,开始给他擦身。当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过他的胸膛,掠过左边锁骨下方那片皮肤时,我的动作顿住了。
那里,不知何时,竟隐隐浮现出几道极淡、极细的、蜿蜒的暗红色纹路。那形状,不像血管,不像胎记,倒有几分像……像过年时贴窗花,那种盘绕曲折的、古老的龙蛇图案。
我眨了眨眼,疑心是自己眼花了,或者只是光线投下的阴影。可当我凝神再看时,那纹路依旧在,淡得几乎要融入肤色,却又真真切切地存在那里,盘踞在他心口的上方。
我的手停在半空,毛巾上的温水,一滴,一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洇开一小片潮湿的印记。窗外的阳光明晃晃的,我却感到一阵深及骨髓的战栗,缓缓地直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