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辈人说:蛟龙全身腥臭,真龙闻起来比较香。要见龙就在大雨大雾天气往深山老林人迹稀少的地方走,这种天气它们会出来透气,平时不允许出来的,不能见人。
陈家庄的老猎人陈四爷每次讲起这个故事,总会先抿一口自家酿的高粱酒,眯起那双看透半个世纪山野风云的眼睛,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青龙山。
“那是光绪二十三年的事了...”他的声音沙哑,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光绪二十三年的青龙山脚下,十五岁的陈石头跟着父亲陈老杠第一次进深山老林打猎。陈老杠是这一带最有名的猎人,据说他能从风里嗅出三里外野猪的气味,能从一片被翻动的树叶判断出猎物经过的时间。但他脾气倔强,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故得名“老杠”。
那天清晨,山雾浓得化不开,陈老杠突然把石头从被窝里拽起来。
“今天有雨,正是好时机。”
石头揉着惺忪睡眼,“爹,下雨天咋还是好时机?”
“你懂什么,这种天气,有些平时见不着的东西会出来透气。”陈老杠神秘地笑了笑,往怀里塞了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东西,又往猎枪里填上火药。
父子俩沿着崎岖山路向上攀爬。越往深处,树木越发高大茂密,有些古树的树干要三四个人才能合抱。浓雾在山林间流淌,像一条乳白色的河。石头注意到,父亲不像往常那样专注寻找猎物踪迹,反而时不时抬头望天,鼻翼微动,像是在空气中寻找什么。
“爹,你闻啥呢?”
陈老杠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听说过龙吗?”
石头点头,“听村里的老先生讲过,说是皇袍上绣的那种神物。”
“不,不是那种。”陈老杠摇头,“是真龙,活在山川大泽中的真龙。老一辈人说,蛟龙全身腥臭,真龙闻起来比较香。这种大雨大雾天气,它们会出来透气,平时不允许出来的,不能见人。”
石头只当父亲在说笑,哪有动物是香的?山里的野兽,哪个不是一身腥臊?
正午时分,天空突然暗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砸下,山风呼啸,吹得树木东倒西歪。陈老杠拉着儿子躲到一处突出的岩石下避雨。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香气随风飘来——那香气难以形容,既像檀香又似兰草,还夹杂着雨后青草和某种不知名野花的芬芳,沁人心脾,让人闻之精神一振。
“来了!”陈老杠眼睛一亮,紧紧抓住猎枪。
浓雾中,一个巨大的身影在远处的山脊若隐若现。石头睁大眼睛,只见那生物长至少七八丈,通体青黑色,鹿角鱼鳞,在云雾中缓缓游动。最神奇的是,它经过的地方,会留下一道淡淡的金光,转瞬即逝。
那身影在雾中停留了片刻,忽然转向他们所在的方向,似乎发现了他们。石头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角。陈老杠却毫不畏惧,直勾勾地盯着那庞然大物。
忽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雷声震耳欲聋。等雷声过后,雾中的身影已然消失,只留下那若有若无的香气还在空气中弥漫。
“爹,那、那就是龙吗?”石头声音颤抖。
陈老杠点点头,脸上洋溢着难以言表的兴奋:“是真龙!只有真龙才有这种香气。你记住今天,这世上没几个人真正见过龙!”
回家的路上,陈老杠异常沉默,直到快到家门口,他才郑重地对儿子说:“今天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包括你娘。这是我们父子俩的秘密。”
石头不解,“为啥不能说?”
“真龙不常见人,自有它的道理。我们撞见了,是缘分,但不能到处张扬,否则会招来灾祸。”陈老杠神情严肃。
石头答应了父亲,但心里却埋下了一个疑问:为什么真龙不愿见人?
自那日见龙归来,陈老杠像是变了个人。他不再像从前那样专注于打猎,反而常常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望着青龙山发呆。有时他会突然问石头:“你说,那龙住在山里的什么地方?它平日里都做些什么?为何那日它看我们的眼神,似乎有话要说?”
石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觉得父亲越来越陌生。
一个月后,陈老杠做了一个震惊全村的决定:他要搬进深山独居。
“你疯了吗?”石头的母亲哭着喊道,“深山里野兽出没,你一个人怎么活?”
陈老杠却铁了心:“我这一辈子,见了真龙,值了。但我这心里头,总觉着有什么事没做完,非得再去寻它不可。”
村里人都劝他,说他是被山鬼迷了心窍,但陈老杠谁的话也不听。几天后,他背着简单的行囊,真的进了山,在距离见龙处不远的一个山洞里安了家。
石头每隔十天半月就给父亲送些盐巴、粮食和火药。每次去,陈老杠都会兴奋地告诉他,自己又发现了龙的踪迹——一片不寻常的鳞片、一处有特殊气味的洞穴、一些被巨大身躯压弯的树枝。
“爹,回家吧,娘整天哭,眼睛都快瞎了。”一次,石头哀求道。
陈老杠却摇头:“你不懂,我有种感觉,它就快要见我了。上次大雾天,我分明听见它在呼唤我。”
石头仔细看父亲,发现他瘦了很多,但眼睛却异常明亮,像是着了魔。
光绪二十五年春,一连下了三天大雨。雨停后,石头照例上山给父亲送补给,却发现父亲不在洞里。他等了一天一夜,也不见父亲回来,急忙回村叫人搜山。
三天后,他们在一条山涧边找到了陈老杠的尸体。令人奇怪的是,他全身无伤,脸上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手里紧紧攥着一片巴掌大的、闪着青光的鳞片。
村里人都说陈老杠是撞了邪,被龙王爷收了性命。只有石头注意到,父亲尸体周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香气——正是两年前他闻过的那种龙香。
二十年过去了,陈石头成了陈家庄有名的光棍。自从父亲死后,他变得沉默寡言,很少与人交往,只是偶尔上山打些小猎物维持生计。村里人都在背后议论,说陈家的男人都被青龙山的龙迷了心窍,劝自家姑娘别往火坑里跳。
石头三十五岁那年,村里来了个姓张的风水先生,听说青龙山的传说后,特意找到石头。
“听说你见过真龙?”张先生开门见山。
石头本能地摇头否认。
张先生不以为意,继续说:“真龙现身,必有异象。光绪二十三年,这一带百日无雨,庄稼都快旱死了,是不是真龙现身那日后,就下了一场透雨?”
石头心中一惊,确实如此。那年大旱,直到他和父亲见龙那日,才下了一场及时雨,解了旱情。
张先生压低声音:“真龙乃是祥瑞,得其鳞片可保风调雨顺。听说你父亲临终前得了一片龙鳞...”
石头猛地站起:“你听谁胡说的?”
“别急,”张先生笑笑,“我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你父亲不是第一个为龙而死的人。这青龙山,每隔几十年,就有人声称见龙,而后神秘死亡。你想知道真相吗?”
那天晚上,石头辗转难眠。父亲的死是他心中一直无法解开的结。第二天,他主动找到张先生。
“我想知道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张先生点点头:“要解此谜,唯有再见真龙。三日后有大雨,正是时机。”
三日后,果然天降大雨,浓雾锁山。张先生和石头沿着当年陈老杠父子走过的路上山。和上次一样,快到山顶时,那种奇异的香气再次出现,比记忆中的更加浓郁。
浓雾中,那巨大的身影若隐若现。这一次,龙离他们更近,石头能清晰地看到它身上青黑色的鳞片和那双深邃的眼睛。
突然,张先生从怀中掏出一个奇怪的铜铃,猛地摇响。铃声刺耳,雾中的龙似乎十分痛苦,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
“你干什么?”石头大惊。
“这是驱龙铃!它若真是祥瑞,自然不会怕这铃声。”张先生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我要取它眉间鳞,那是无价之宝!”
说着,他又要摇铃。石头猛地扑上去,夺过铜铃:“住手!”
就在这时,雾中的龙突然张口,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石头只觉得一股强大的气流扑面而来,整个人被掀翻在地。等他爬起来,雾中的龙已经消失,张先生也不见了踪影。
石头在附近寻找了半天,最后在一处悬崖边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张先生。
“鳞片...你父亲...不是龙杀的...”张先生断断续续地说,“是...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