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断往复之蛇身,以‘定根’之力,将浊累化为生命之基,沉淀为岁月之痕。自此,汝等将失去蜕皮重生之能,寿不过百载。然,此百年之‘重’,或胜那万年之‘轻’。”
老者指向那枚定根果:“此果蕴含‘沉淀’之力。服下它,你的下半段蛇身将经历剧痛,化为双足,扎根大地,浊累不再依附于可蜕之皮,而是沉入你的骨血,成为你记忆与情感的基石。你的视网膜亦将完成最后一次,却永不可逆的蜕变,从此你看世界将隔着一层由自身浊累凝成的‘薄纱’,不再能直接洞悉本源,却因此拥有了‘专注’与‘深度’。你愿意用永恒的生命,换取短暂却真实的‘存在’吗?”
是选择族人乃至自身在循环中缓慢消亡,还是选择拥抱一种有限却可能更为坚实的未来?禹几乎没有犹豫,他接过那枚仿佛重于千钧的果实,吞服下去。
刹那间,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腰腹以下传来!他那延展了千年的蛇身,在光芒与轰鸣中寸寸断裂、重塑。鳞片剥落,化作点点星光;血肉筋骨在法则的力量下重新编织。不知过了多久,剧痛渐息,禹低头看去,他那修长的蛇尾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两根坚实、能够直立的分支——双腿与双足。
他尝试站立,起初踉跄,随即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固感从脚下传来,仿佛与大地产生了无比紧密的联系。与此同时,他感到体内积累的万载浊累,不再躁动寻求剥离,而是缓缓沉降,融入他的四肢百骸,一种深沉而复杂的“重量”感充斥着他。他眼中的世界也变了,不再能一眼看穿岩石的年龄或风的颜色,万物似乎蒙上了一层薄纱,却因此,阳光的金辉显得更暖,树叶的脉络更加清晰,一种专注于眼前一景一物的、深刻的“美”,第一次击中了他的心灵。他的视网膜,完成了那最后一次永恒的蜕变。
他失去了感知天地精微的能力,却获得了专注体会一花一叶的深情;他失去了万载寿命,却让每一天都因这“有限”而变得珍贵。
禹带着新的形态和领悟,返回了故乡。他的出现,引起了元灵们的巨大恐慌与不解。然而,当惰气再次弥漫,那些无法完成蜕仪的族人在痛苦中挣扎时,禹走上前,将他沉淀浊累后获得的安宁与力量,通过触摸,传递给垂死的同胞。
奇迹发生了,接触到他的族人,那躁动的浊累竟逐渐平复,虽然蜕皮的过程依旧艰难,却得以完成。更多的族人,在禹的讲述和示范下,开始思考另一种可能。
最终,一部分元灵追随禹的脚步,前往无垢之原,服下定根果,经历了那场“剥离”与“重塑”的仪式,蛇身化为双足,成为了最早的人类。而另一部分元灵,则选择坚守古老的传统,他们逐渐迁往更深邃的密林、更幽暗的地穴,在一次次的蜕仪中,他们的形态也可能随着环境与心念而缓慢演化,或许,成为了后世传说中,那些居于秘境、偶尔惊鸿一瞥的“神”或“妖”的雏形。
自那场伟大的“蜕缚”之后,人类,这由古老元灵蜕变而来的新族类,便以双足屹立在大地之上。我们失去了蜕皮永生的能力,却拥有了沉淀记忆与情感的深度;我们的眼睛隔着一层由自身历史凝成的“薄纱”看世界,却因此发明了语言、文字、艺术,去描绘和传递那份朦胧之美下的深刻感动。
爷爷熄灭了烟斗,夜色已深,星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脸上。
“所以啊,孩子,”爷爷的声音带着古老的回响,“我们虽然不能再蜕皮,但每次成长,每次跌倒又爬起,都像是在灵魂深处完成一次小小的蜕变。我们走路时,大地传递给脚掌的那份坚实,是我们曾经选择‘扎根’的证明。而我们偶尔感到的沉重与疲惫,或许正是那沉淀在血脉里,万载岁月的记忆,在轻轻地提醒我们,来自何方。”
“那……蛇呢?”年幼的我追问道。
爷爷笑了,笑容神秘而慈祥:“蛇?它们啊,或许就是我们当年毅然剥离、留在了时光那一边的‘另一半’自己。它们替我们,继续着那场万年循环的、孤独的梦。所以,见到蛇,要心存敬畏,那曾是我们的来处,也是我们选择的见证。”
我依偎在爷爷身边,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遐想。原来,我们每一次迈步,每一次凝眸,背后都隐藏着如此深邃古老的神话。我们不是失去了永恒,而是选择了拥抱瞬间的永恒。这份剥离的遗产,至今仍在我们身体的最深处,低声吟唱着那首关于选择、重量与爱的,古老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