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茫然地站在几个坟包中间,四下张望,空无一人。一阵强烈的困意袭来,他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只觉得脚下这片地又软和又舒服,像家里烧得暖烘烘的炕头。他打了个巨大的哈欠,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一个长满荒草的坟包上,几乎是脑袋一沾地,就鼾声大作,彻底睡死了过去。
再说秀娟家里。石头去茅房半天没回来,起初大家以为他醉得厉害,可能在外面吐或者醒酒。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还是不见人影,秀娟有点坐不住了,起身出去找。院子里没有,茅房里也没有。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回屋告诉父母。
一家人顿时慌了,提着马灯,在院子前后、邻居家、村里小路上到处找,边找边喊石头的名字。回应他们的只有狗叫和风声。村里人被惊动了,也纷纷出来帮忙,几十号人打着火把,把李家庄翻了个底朝天,直到后半夜,也没找到石头的踪影。
秀娟哭成了泪人,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攫住了她。她想起别人说过的那种山里“东西”骗人的事,心里又怕又急。天快蒙蒙亮时,她不顾父母劝阻,叫上自己一个胆大的堂哥,执意要往村后那座老山和乱坟岗的方向去找。
晨光熹微,山林里弥漫着白色的雾气,一切都影影绰绰的。秀娟和堂哥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齐腰深的草丛和乱石堆里搜寻,声音已经喊哑了。就在他们快要绝望,走到那片乱坟岗边缘时,秀娟眼尖,看到陡峭的山崖下方,靠近底部的一丛乱草里,似乎有片蓝色的东西。
那是石头穿着的蓝布褂子!
秀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连滚带爬地和堂哥冲下并不算很深的山崖(更像是个陡坡)。只见石头直接挺地躺在崖下的一个浅坑里,姿势极其别扭,浑身沾满露水和泥土,脸色死灰,一动不动。
“石头!石头!” 秀娟扑过去,声音都变了调。她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有一丝微弱的热气。再摸他的胸口,心跳虽然慢,但还在跳。
“还活着!哥,快,快帮忙!” 秀娟带着哭腔喊道。
两人手忙脚乱地想把他扶起来。这时,秀娟才借着越来越亮的天光,看清了石头的脸——他的鼻孔里,竟然塞满了黑黄色的泥土,嘴唇微张,嘴巴里也全是泥,甚至还混杂着几根细小的、带着叶子的桃树枝桠,像是被人强行塞进去的!
这场面太过诡异,秀娟吓得头皮发麻,但还是强忍着恐惧,和堂哥一起,小心地把石头口鼻里的泥土和树枝一点点抠出来。石头喉咙里发出几声模糊的咕噜声,像是呛住了,但依旧昏迷不醒。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石头背回了家。请来郎中,又灌了解酒的汤药,折腾到大中午,石头才悠悠转醒。他眼神涣散,过了好久才聚焦,看到围在床边的秀娟一家人,一脸茫然。
“我……我这是在哪?” 他声音嘶哑干涩。
“在家啊,石头,你感觉咋样?” 秀娟红着眼圈问。
石头努力回想,记忆只停留在昨晚去茅房之后。“我……我好像听见有人叫我……像是秀娟你,又像是……记不清了。我就跟着走……后来……后来就啥也不知道了……”
他把昨晚醉后那段离奇的经历忘得一干二净。
等他身体稍微恢复,能下床走动了,秀娟才心有余悸地把他昏迷时口鼻塞满泥和桃树枝的可怕样子,以及是在乱坟岗山崖下找到他的事情,告诉了他。石头听完,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后怕的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
永根爷爷后来提起这事,总要捋着他那撮山羊胡子,用一种极其肯定的语气总结:“那就是撞上‘山魈’或者‘迷魂子’了!那东西没实体,就靠迷人心智。它用亲人声音把你引到它的地界——通常是阴气重的乱坟岗,然后用坟土塞住你的七窍,那桃树枝嘛,桃木虽是辟邪的,但被那东西用上了,就是用来镇住你,不让你魂儿跑掉的。要不是秀娟那丫头去找得及时,等到日头一偏西,阴气再上来,他那一口气断了,魂儿就彻底被勾走,人就没了!到时候发现他,也就是乱坟岗里一具僵硬的尸首,官府来验,也顶多说是醉死冻死的。”
这件事过后,石头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半个来月才缓过劲。他和秀娟的婚事,虽然受了这场惊吓,但最终还是顺利办了。只是从此以后,石头变得异常谨慎,尤其天黑之后,绝不再独自出门,更别说靠近山边了。别人在他面前提起那晚的事,他也总是讳莫如深,连连摆手,不愿多谈。
我们这些听故事的孩子,从那以后,每到天黑,看向村南那座黑黢黢的山林时,心里都多了几分莫名的恐惧。仿佛那密林深处,真的藏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悄无声息地等着,等着用那熟悉又诡异的声音,呼唤下一个迷路的人。而永根爷爷的警告,也深深地刻在了我们的记忆里:天黑别回头,听到有人叫名字,不是当面喊的,千万别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