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二人争执不下时,邻家媳妇急匆匆跑来:“二叔公,小栓哥,快去看看!祠堂...祠堂的梁突然塌了一角!”
二叔公脸色骤变,扔下凳子就往外跑。祠堂是张家坳最重视的地方,好端端的怎么会塌梁?
小栓也跟了过去,只见祠堂里已经围了不少人。正厅东北角的一根房梁确实塌了一截,碎木瓦片落了一地,露出个窟窿。
“这是祖宗显灵啊!肯定有什么污秽之物冲撞了先人!”族老们议论纷纷。
二叔公猛地回头瞪向小栓:“肯定是你留着你爹的凳子,惹怒先人了!”
就在这时,塌梁处突然飘下一张发黄的纸片,晃晃悠悠落在众人面前。一个眼尖的后生捡起来,惊呼道:“这上面有字!”
纸片被呈给族里最年长的三叔公。老人戴上老花镜,眯着眼读道:“庚子年六月初七,修缮东北梁,内有白蚁,十年后需再查。”
满堂寂静。三叔公猛地抬头:“这是...这是十五年前修祠堂时,负责木工的永富写的条子!”永富正是小栓父亲的名字。
“永富兄弟这是...这是在提醒我们啊!”有人惊叹。
小栓心中一动,突然道:“各位叔伯,我爹生前最挂心的就是祠堂的梁。他说过那年修梁时发现里面有白蚁,虽然当时处理了,但怕将来还会复发...”
众人面面相觑。工匠爬上塌梁处仔细察看,果然在断裂处发现了白蚁活动的痕迹。
“幸亏发现得早,要是等主梁都被蛀空了,整个祠堂都可能塌掉!”工匠后怕地说。
族人们顿时议论纷纷,再看小栓的眼神都变了。
二叔公仍将信将疑:“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就是永富哥托梦...那凳子留在家中,终究不合规矩。”
当夜,二叔公做了个梦。梦中张永富——小栓的父亲——坐在那把榆木凳上,笑呵呵地对他说:“老二啊,别难为孩子了。我留在这凳子上,不是阴魂不散,是还有放不下的事。”
“祠堂的梁是一桩,还有一桩...”永富叹了口气,“我年轻时和山外李家庄的李老五因一片林地结过怨。这些日子我总见他在附近转悠,怕是还在记恨。你替我带句话,就说我临终前也悔了,那片林子我愿意让出一半给他家...”
第二天二叔公醒来,将信将疑地托人去李家庄打听。果然,李老五最近常在张家坳后山徘徊,嘴里还念叨着永富的名字。二叔公赶紧按照梦中的嘱咐去沟通,没想到李老五听后老泪纵横:
“永富哥他...他居然还记得!其实我早就不怨了,就是拉不下脸来说和...”
两桩心事已了,族人们终于相信小栓的话。三叔公拍板决定:“永富这是心有牵挂才滞留人间,既然都是为族里好,这凳子就破例留着吧!”
然而就在这天夜里,小栓又梦见了父亲。这次老人站在柴房外,身影比从前淡了许多,脸上却带着释然的微笑。
“儿啊,爹的心事都了了。这凳子...是时候处理了。”父亲轻声道,“明日午时,把它搬到院子里,自有去处。”
小栓在梦中哭喊:“爹,就让儿子留着吧!我想您啊!”
父亲的身影越来越淡,声音却格外清晰:“傻孩子,爹一直在你心里,何须凭一件死物惦念?听话,爹该走了...”
小栓哭着醒来,天已大亮。他知这是父亲最后的嘱咐,虽万般不舍,还是将那把榆木凳搬到了院子中央。
午时三刻,阳光正好。小栓最后一次抚摸那温润的凳面,轻声道:“爹,您好走。”
说来也怪,话音刚落,那凳子竟“咔嚓”一声自己断裂开来,四条凳腿散落一地,凳面却完好无损地立在中央。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小栓仿佛闻到了父亲身上那股熟悉的旱烟味,很淡很淡,随风飘散。
后来,小栓用那榆木凳面做了个木匣子,里面装着父亲生前最爱的烟袋和几件小物。他不再把匣子供起来,而是收在箱底——正如父亲所说,最深的惦念,本就不需要凭借外物。
而张家坳那个“人死必须丢凳子”的老规矩,也不知不觉改了。如今村里人处理先人遗物时,总会多问一句:可还有未了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