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公李德福走的那年八十四岁,在我们乡下算是喜丧了。可在他走前的半个月,家里人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外公一向是个话多的人,哪怕感冒发烧,也会絮絮叨叨地跟我们说他哪里不舒服,喉咙痛还是头疼,要喝什么药。可那半个月,他突然变得沉默寡言,整天就躺在床上睡觉,叫他吃饭也只是摇头,问他哪里不舒服,他就闭着眼睛摆摆手,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爸,您是不是胃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妈端着粥碗,第三次尝试喂外公吃饭。
外公半闭着眼睛,微微摇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不饿。
您都两天没正经吃东西了,喝点粥吧,我特意熬的,很烂糊。我妈声音里带着哭腔。
外公突然睁开眼睛,那眼神让我妈吓了一跳——那不是平常外公看她的眼神,而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又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
别问了,外公声音沙哑,时候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我妈把粥碗放在床头柜上,抹着眼泪走出房间。我站在门口,看到外公的目光追随着我妈的背影,那眼神里有一种我说不清的东西,像是怜悯,又像是诀别。
年三十那天中午,外公照例睡午觉。我们都在厨房忙着准备年夜饭,突然听到外公房里传来一声惊呼:这是哪里啊?
我和爸妈赶紧跑进去,看到外公坐在床上,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
爸,这是您自己的房间啊。我妈上前扶住他。
外公却推开她的手,指着墙角说:怎么不点蜡烛?这么黑。
大中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屋里亮堂堂的。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我去拿蜡烛。我爸说着就要往外走。
不用了,外公突然说,声音出奇地平静,点不点都一样了。
那天晚上的年夜饭,外公死活不肯上桌。我们好说歹说,他才勉强坐在桌边,但一口菜都没动。
外公,您尝尝这个鱼,我特意按您口味做的。我夹了一块鱼肉放在他碗里。
外公看着碗,突然说:这怕是阎王爷要来收我了。
一桌子人都愣住了。我妈的筷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爸,大过年的,您说什么呢!我妈声音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