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妘姮七岁那年,生日当天捧着自己画的“江山图”来御书房,还能准确复述出他与大臣议事时的粮草调度数字——那时他笑着摸了摸九儿的头,将一支玉镯戴在她腕间,说“不愧是朕的九儿,将来定能为南诀出力”,转头便将她送去了国子监,跟着太傅学兵法谋略,就像当年教长子那样。
“父皇所言极是。”妘姮躬身道,头垂得更低了些,“且儿臣观察,萧若风虽支持与南诀互市,却因顾及萧若瑾的颜面,未敢公开表态。二人一个想借互市牵制南诀,一个想保百姓利益,分歧已现。若我南诀再推一把,比如在互市中多给萧若风辖地些便利,或许能让他们的隔阂更深。”
赫连昊放下文书,看向妘姮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许,那锐利的眼神柔和了些许,就像冰雪初融的湖面——但这柔和,更多是因九儿的谋划合了他的心意。
“你能看透这层关节,倒没白费此次北离之行,九儿。”
他起身走到殿中,龙袍随着他的动作展开,如同一片流动的黄云。他望着窗外的宫墙,宫墙上爬着的藤蔓在风中摇曳,语气却变得凝重:
“北离内乱是契机,但南诀的根基不能乱。互市之事,你与户部再细议,务必做到既得利益,又安民心——别让百姓觉得,朕只知打仗,不知养民。”
他说这话时,余光扫过妘姮鬓边的羊脂玉簪,那是九儿七岁生日时他亲手所赠,当年长子十岁去世前,也戴着他给的同材质玉佩,若那孩子还在,如今该到了戴玉冠的年纪。
“儿臣遵旨。”妘姮应声,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后背不知何时已沁出薄汗。她既禀报了北离局势,又隐晦提及民生,还将话题引回了赫连昊关注的战略层面,恰好避开了可能触怒父皇的敏感点——
她太清楚,这位父皇的亲情,永远要让位于南诀的江山,即便对她这个带“祥瑞”出生的九皇女,也不例外。
赫连昊又问了些北离江湖势力的细节,比如影宗的行事手段、各门派的立场,妘姮一一作答,言语间条理清晰,既有亲眼所见的见闻,又有基于局势的分析。
待议事完毕,他挥了挥手,动作间带着帝王的随意与威严:“九儿,你刚回来,先回宫歇息,让御膳房给你备些你爱吃的莲子羹。”这句关怀突如其来,妘姮微怔,抬头时却见赫连昊已转开目光,似在掩饰什么——或许是想起了长子生前也爱喝莲子羹,每次学完兵法,都会捧着碗来御书房找他,而如今,能陪他议事、让他记挂着口味的,只剩九儿了。
他随即补充道:“明日再入宫议事,朕还有些关于北蛮盟约的细节,要与你商议。”前一句的温情,终究还是落回了“议事”的框架里。
说罢,他目光忽然飘向殿外,像是透过宫墙,看到了深宫中的某个角落,语气缓和了几分,却仍带着算计:“对了,九儿,你也快十五了,及笄之礼要大办,也可让各国看看我南诀的九公主是谁。”
话音稍顿,他似是想起什么,话锋一转,看向妘姮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与期许:“九儿,你修行,如今是否快要突破逍遥天境了?”
妘姮垂眸拱手,声音清亮却不失恭谨:“回父皇,此次北离之行虽多有波折,却也让儿臣于实战中有所悟,修为已顺利抵达自在地境第五阶——随心。”
赫连昊听罢,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加深,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抚着腰间玉带缓缓点头:“好,好!我南诀的九公主,果然没让朕失望。”
他说这话时,指尖在腰间的玉带钩上摩挲——当年长子的十一岁生辰,他本想办得隆重些,让孩子知道自己是南诀未来的继承人,如今,倒能借着九儿的及笄礼,再向诸国亮一次南诀的底气,也让这“祥瑞”之名,再为南诀添几分声势。
这话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妘姮心中一动,抬头望去,只见赫连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不是对女儿的温情,而是对棋子的审视——她的及笄礼,在父皇眼中,早已成了向各国展示南诀实力的契机,就像她出生时的“祥瑞”之名、鬓边的玉簪,从始至终都被刻上了“为南诀所用”的印记。
“谢父皇。”妘姮再次行礼,转身退出玄德殿。殿外的阳光透过廊柱洒下,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白云悠悠飘过,可肩上的担子,却似被这阳光晒得更沉了几分——她知道,只要南诀一天没统一天下,她这个带“祥瑞”的九皇女,永远只是父皇棋盘上,带着些许“亲情”标记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