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谷的辐射雾在寅时变成了粘稠的灰黑色,像熔化的铅液灌进每个角落。林野站在长老居所的石门外,青铜门环上的三叶纹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被一层细密的银灰色纤维覆盖,用指尖触碰时,纤维会像受惊的蜈蚣般微微收缩,留下冰冷的触感。
“进来吧。”长老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比昨日更加沙哑,还夹杂着难以掩饰的喘息。这声音穿过厚重的石门,竟带着一种金属共鸣般的颤音,让林野右臂的星核石植入处突然泛起一阵灼痛,像有根烧红的针在皮肉下转动。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泽中异草气味扑面而来,盖过了辐射特有的铁锈味。屋内的油灯被调得很暗,豆大的火苗在青铜灯座里挣扎,将长老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像一株枯槁的老藤。老人坐在石榻上,身上盖着的粗麻布袍角渗出深色的污渍,靠近时才能认出那是早已干涸的血渍,在灯光下泛着暗褐色的光。
“坐。”长老抬起枯瘦的手,指节因为肿胀而显得格外粗大,指甲缝里嵌着些银白色的粉末,林野认出那是星核石研磨后的残渣。石榻前的矮桌上,摆着个半开的铅制盒子,里面露出半截泛黄的绢布,上面用朱砂画着的星图已经褪色,但天枢星的位置被人用新的朱砂反复勾勒,形成一个醒目的红点。
林野在矮凳上坐下,右臂的灼痛越来越清晰。他能感觉到植入的星核石碎片正在与屋内的某种能量场产生共振,辐射仪放在桌上,指针在0.38Sv\/h处缓慢跳动,比谷内的平均数值高出0.05,而且还在持续攀升。
“母巢暂时休眠了?”长老的目光落在林野的右臂上,那里的皮肤已经被能量场染成淡青色,像块劣质的翡翠。他没有等林野回答,自顾自地拿起矮桌上的青铜小勺,从一个陶碗里舀起些墨绿色的膏体,涂抹在自己的手腕上——那里有一圈新鲜的勒痕,像是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绑过。
“用了逆螺旋粉末。”林野看着长老手腕上的勒痕,突然明白那是什么——是用来抑制纤维入侵的,“但只能维持七天,第七天的子时,能量场会出现反噬,到时候……”
“到时候我就不在了。”长老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他将陶碗推向林野,里面的膏体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是用泽中异草的根茎和星核石粉末混合而成的,“这个你拿着,纤维一旦侵入骨髓,只有这个能延缓扩散。”
林野的目光落在矮桌下的阴影里,那里藏着个黑色的麻布包,边缘露出半截锈蚀的铁环。他认出那是档案谷用来盛放“重要废弃物”的专用包裹,按照规矩,只有当某种东西需要被彻底销毁且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时,才会用这种包裹。
“您早就知道会这样。”林野的声音有些发紧,他想起在尖塔底层看到的那些刻字,想起长老塞给他的那卷皮纸,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的“代际传承”四个字,此刻突然有了截然不同的含义。
长老没有否认,只是用小勺轻轻敲击着陶碗的边缘,发出单调的“笃笃”声,与辐射仪跳动的节奏奇妙地吻合。“丙戌年,你爷爷也是这样。”老人的目光飘向石壁上的一幅星图拓片,那是《开元占经》里的“紫微垣”,天枢星的位置被人用指甲抠出了一个深坑,“他把星核石碎片植入心口时,比你现在还年轻三岁。”
林野的心跳骤然加速。他从未听说过爷爷也做过植入手术,典籍库的《守卷人年鉴》里只记载着“林啸,丙戌年卒于红锈林,追授‘天枢卫’”,寥寥数字,像块被刻意磨平的石碑。
“为什么不写进年鉴?”
“因为没必要。”长老将陶碗里的膏体全部倒在一块麻布上,仔细包好递给林野,“守卷人的牺牲从来都不是为了被记载。”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整个身体都蜷缩成一团,石榻发出沉闷的声响,“净化者的‘纤维母巢’只是个引子,真正可怕的是……”
咳嗽打断了他的话。当老人终于缓过气来时,嘴角溢出了一丝暗红色的液体,他用袖子随意擦了擦,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是尖塔本身。”长老的声音低得像耳语,“那不是旧文明的遗物,是‘启明计划’的产物,用来……”
石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正的呼喊声穿透门板:“林哥!长老!净化者突破第三道防线了!他们的纤维网正在收缩,赵执事让我来……”
“让他守住典籍库的残卷。”长老突然提高声音,沙哑的嗓音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告诉赵执事,烧不掉的就扔进矿道的磁铁矿堆,别心疼!”
阿正的脚步声远去后,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的火苗偶尔爆出个火星。长老从石榻底下拖出一个沉重的木箱,铜锁上的三叶纹已经氧化发黑,他用随身携带的青铜钥匙打开锁时,锁芯发出刺耳的“咔哒”声,像骨头断裂的脆响。
箱子里铺着厚厚的防潮绒布,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十二块星核石碎片,每块都被打磨成相同的梭形,表面的螺旋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蓝光。林野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这些碎片的大小、形状,与他右臂植入的那块完全一致,显然是用同一块原石切割而成的。
“丙戌年剩下的。”长老拿起一块碎片,在指尖轻轻摩挲,“你爷爷当年用了七块,剩下的这些……”他突然将碎片扔回箱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本想留给你慢慢研究,现在看来,没那个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