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心绪激荡,气息不稳,萧绝体内那股被冷焰诊断为“式微”的至阳之气与蠢蠢欲动的阴寒之毒猛地一个冲突,他喉头一甜,一股腥气上涌,竟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这咳嗽来得突然而猛烈,牵扯着他执念金丝的手也随之一颤!
就是这一颤!隔着那根细若游丝的金线,一股微弱却精纯无比的内力,因主人气息紊乱而失控,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猛地顺着金丝传递过来!
冷焰正全神贯注于“表演”,手指虚搭在金丝上,对这突如其来的内力波动毫无防备!几乎是本能反应,她体内那经过千锤百炼、早已融入骨髓的北狄王室独有的柔韧内息,自主地生出一股微不可察的抗力,指尖下意识地微微一凝,试图稳住那传递过来的紊乱波动!
这凝滞,细微到几乎不存在,持续时间更是短如电光石火!在寻常人甚至普通高手感知里,都未必能察觉。
但萧绝不是普通人!
他是身经百战、内力深不可测的摄政王!他对气机的敏感程度,远超常人!
在那金丝传来的力道发生细微变化的瞬间,他咳嗽声骤止!原本因咳嗽而微躬的身躯猛地挺直,隔着屏风,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一切障碍,死死“钉”在了冷焰那根搭着金丝的手指上!
不对劲!
这老乞婆看似老迈不堪,手无缚鸡之力,方才指尖传来的那一丝凝实无比的抗力,虽然微弱,却精纯、凝练,绝非一个行将就木、内力早已随着年老体衰而散尽的老者所能拥有!那甚至……不像中原任何一门一派的内功路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异域气息?
惊疑、警惕、杀意……瞬间如同潮水般涌上萧绝心头!
「咻——」
他猛地一扯金丝!那柔韧的金线在他磅礴内力灌注下,瞬间绷得笔直,如同一条拥有生命的金蛇,不仅从他手中脱离,更带着一股刁钻狠辣的力道,反向朝着冷焰搭着丝线的那三根手指缠绕、切割而去!
这一下若是缠实,冷焰三根手指立时便要被废!
电光石火之间,冷焰心头巨震,警铃大作!她知道自己方才那本能的反应露出了致命的破绽!萧绝起疑了!
不能躲!一躲,便坐实了她身负武功!更不能硬抗,那更是自寻死路!
千钧一发之际,冷焰展现出了惊人的急智与对身体绝对的控制力!
她非但没有运功抵抗或闪避,反而顺着那金丝缠绕切割之势,让自己的手指变得如同真正老人般绵软无力,口中同时爆发出更加剧烈、更加逼真的、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的苍老呛咳!
「咳咳咳咳——呃!」
在金丝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她整个人像是被那力道带得向前猛地一扑,重重地摔向地面!手中的金丝自然也随之脱手。
「噗通」一声,她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那金丝只在她手背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并未造成实质伤害。而她则伏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咳得撕心裂肺,浑身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再也顾不上什么仪态规矩。
「先……先生!」一旁的内侍吓得面无人色,惊呼出声。
屏风后,萧绝缓缓站起身。他隔着屏风,冷冷地“看”着地上那个咳得几乎蜷缩成一团、狼狈不堪的老迈身躯。
方才那瞬间的感应,太过短暂,也太过微妙。是他因寒毒异动、心绪不宁而产生的错觉?还是这老东西真的深藏不露?
他目光如刀,似乎想将地上那人每一寸肌肉的颤动、每一声咳嗽的韵律都剖析清楚。
地上的冷焰,将毕生的演技都灌注于此。她咳得面色涨红(易容面具下的真实脸色早已苍白),青筋暴起,甚至刻意让喉头发出痰鸣之声,仿佛随时会窒息。她艰难地抬起头,望向屏风的方向,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痛苦、恐惧和不解,断断续续地哀声道:「王……王爷……老朽……老朽无用……惊扰……惊扰王爷……恕罪……咳咳咳……」
那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被突如其来变故吓到、且本就年老体弱、不堪一击的可怜老人。
萧绝沉默地看着,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但那强烈的杀意却稍稍收敛。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一个内力如此精纯之人,何须伪装成这般模样,屈居于此?若她真有异心,方才为何不趁着自己咳嗽气逆之时暴起发难?反而如此不堪地摔倒在地?
种种念头闪过,他最终没有下一步动作。
「看来,先生确是年迈体衰,连这悬丝诊脉,也耗尽了心力。」他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听不出情绪,「今日便到此为止。你方才诊断之言,本王记下了。你好生休养,本王还需倚重你的医术。」
说罢,他不再多看地上的冷焰一眼,拂袖转身,对内侍吩咐道:「送先生回去。赏黄金百两,压惊。」
「是……是!」内侍连忙应下,心惊胆战地去搀扶地上还在不住咳嗽、似乎连站都站不稳的冷焰。
冷焰在内侍的搀扶下,颤巍巍地、极其艰难地爬起身,依旧咳个不停,连一句完整的谢恩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住地躬身点头,显得既狼狈又惶恐。
直到被内侍半扶半架着走出静心斋,离开萧绝的视线范围,她剧烈咳嗽的声音才渐渐平息下来,但身体依旧微微佝偻着,仿佛真的受了极大的惊吓与损耗。
只有低垂的眼眸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冰冷厉芒,揭示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较量背后,隐藏着何等汹涌的暗流。
回到诏狱旁的石室,内侍放下赏赐的金锭,便匆匆离去,仿佛生怕沾染上什么晦气。
冷焰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她抬起手,看着手背上那道浅浅的红痕,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金丝传来的、属于萧绝的冰冷内息。
「好险……」她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萧绝的敏锐,远超她的预估。方才只要她反应慢上一瞬,或是应对稍有差池,此刻恐怕已是一具尸体。
但,危机也伴随着机遇。她成功地将“火蟾效力减弱”的种子埋进了萧绝心里,并且,通过这番“惊吓”,她或许能进一步降低萧绝的戒心——一个如此“孱弱”、“受惊”的老者,威胁性自然大大降低。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几锭黄澄澄的金元宝上。萧绝的赏赐,从来都不是那么好拿的。
她伸出手,拿起一锭金子,入手沉甸甸,冰凉刺骨。指尖细细摩挲着金锭光滑的表面,忽然,在底部一个不易察觉的凹陷处,她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分辨的能量波动。
果然……
冷焰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萧绝,你终究还是不信我。这赏赐是假,借机在她身边埋下追踪监视的耳目,才是真。
她不动声色地将金锭放回原处,佝偻着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方被高墙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新一轮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她,必须更加小心,如同在万丈悬崖边缘行走,每一步,都关乎生死,都指向复仇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