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暗渠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俘虏的哀嚎与官兵的呵斥声混杂,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刺耳。赵珩立于破开的渠口,寒风卷动着他的衣袂,身后是逐渐被控制住的混乱局面,眼前却是更浓重的迷雾与更汹涌的暗流。
张闯与陈锋肃立一旁,等待着他下一步的指令。缴获的火油正被一桶桶小心翼翼地运往安全地带,那些被俘的“京凤”成员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的癞皮狗,瑟瑟发抖地被兵士粗暴地拖拽着。
“殿下,这些俘虏……”张闯请示道,他脸上还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与血污。
“分开关押,严加看管。挑几个看起来骨头软的,立刻突审!”赵珩的声音冷硬,不带一丝温度,“重点问三个问题:第一,‘首领’是谁,藏身何处?第二,除暗渠外,城中还有哪些据点、多少同党?第三,与北狄的具体联络方式和下一步计划。”
“是!”张闯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
赵珩又看向陈锋:“陈将军,城防万不可松懈。兀术随时可能得知内应失败的消息,强攻就在眼前。将这些火油,分出一部分,置于西北段城墙之上。”
陈锋一愣:“殿下,这是……?”
“北狄人善于骑射,不擅攻城。他们若来,必以人数优势,驱赶降兵或胁迫百姓为前驱,消耗我等箭矢滚木。”赵珩目光幽深,“将这些火油备好,届时以火箭引之,浇于城下,可阻敌兵,亦可焚毁云梯冲车。剩下的火油,妥善存放,以备不时之需。”
陈锋恍然大悟,心中佩服赵珩思虑周详,竟瞬间将敌人的毒计化为守城的利器,连忙抱拳:“末将明白!这就去办!”
两人各自忙碌起来。赵珩则缓缓走下渠口斜坡,踏入这阴暗潮湿的地下世界。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火油和硝烟混合的怪异气味。兵士们举着火把,正在清理战场,收缴兵器,确认死者身份。
他走到那堆叠如小山的火油桶前,伸手摸了摸冰冷粗糙的桶壁。就是这些东西,险些将整个苍远城付之一炬。那个“京凤”,其疯狂与破坏力,远超寻常细作。
“殿下,”一名负责初步清点的校尉上前禀报,“在这些油桶后面,发现了一个小隔间,里面有些东西……您最好亲自看看。”
赵珩眼神微动,跟着校尉绕过油桶堆,果然发现渠壁上有一个被人工开凿出的、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凹陷处,外面用废弃的木板潦草地遮掩着。
掀开木板,里面空间不大,却收拾得相对干净。有一个简陋的石台,上面放着油灯、纸笔,还有几本书册。最引人注目的,是石台正中,端放着一样东西——那是一个用木头粗糙雕刻而成的凤凰雕像,只有巴掌大小,凤凰的喙部却染着诡异的暗红色,仿佛沾满了凝固的鲜血,一双眼睛则以不知名的黑色宝石镶嵌,在火把光线下闪烁着幽冷的光。
“这是……他们的圣物?”校尉猜测道。
赵珩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雕像旁的那几本书册上。他拿起最上面一本,翻开,里面并非经文或名册,而是一些癫狂混乱的语句,夹杂着古怪的符号和图案。
“…旧日已死,新日当立…焚尽污秽,方得纯净…”
“…凤凰泣血,圣火燎原…凡我信众,皆入永恒…”
“…戊辰、庚午…地火明夷,宜行大事…”
这更像是一本教义与预言混杂的邪典!赵珩眉头紧锁,继续翻看。在最后一页,他发现了一行稍显工整的小字:“雀归巢,网张开,待风起,圣火燃于‘潜渊’。”
“潜渊?”赵珩心中一动,立刻命令,“把苍远城的别称、古地名,还有所有带‘渊’字的地方,都给我查出来!”
“是!”
他放下那本邪典,又拿起另一本薄薄的册子。这本看起来更像是一本花名册,但记录的方式极为隐晦,用的都是代号和暗语。
“‘青竹’,东市‘陈氏纸马铺’,柒。”
“‘黑石’,码头‘刘记船行’,捌。”
“‘灰蛾’,府衙户房书吏,雀。”
……
一条条记录看下来,赵珩的心越来越沉。这个“京凤”组织,渗透的范围和程度,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市井商贾、码头力夫、甚至……府衙之内,都有他们的人!那个代号“灰蛾”的户房书吏,虽然职位不高,却能接触到粮草调配、民夫征发等关键信息!
“立刻按此名单,秘密拿人!记住,要快,要隐秘!尤其是府衙那个‘灰蛾’,绝不能让他跑了或自尽!”赵珩将册子递给亲卫,语气急促。必须趁对方尚未察觉暗渠覆灭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些暗桩拔除!
“是!”亲卫接过册子,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就在这时,张闯满脸兴奋地快步走来,手里拿着一份刚记录的口供。
“殿下!招了!有个软骨头招了!”
“说!”
“据他交代,他们并不知道‘首领’的真实身份和样貌。‘首领’永远戴着那个踩城凤凰的木面具,声音也经过改变。每次传达命令,要么是通过李狗儿这样的‘雀’,要么是突然出现在某个聚集点,说完即走,神出鬼没。”
赵珩并不意外,如此谨慎的组织者,自然不会轻易暴露真身。
“他还说,‘首领’提到过,这次‘圣火’计划,不仅是献给‘神明’的祭品,也是……也是送给北狄大汗的一份‘大礼’,助他顺利拿下苍远。事成之后,北狄会支持‘首领’在胤朝境内……另立新朝!”
“另立新朝?”赵珩眼中寒光爆射,“好大的野心!” 这已不仅仅是里通外敌,而是妄图裂土封疆!这个“首领”,其志不小,而且疯狂至极!
“关于‘潜渊’,他知不知道是什么?”
“他级别不够,没听说过。但他提到,‘首领’前几天似乎格外关注城北的‘老龙口’。”
“老龙口?”赵珩立刻在脑中调出苍远城地图。老龙口是城外不远处的一段废弃河道,因形似龙口而得名,那里地势险要,乱石嶙峋,早已荒废多年。
一个废弃的城外河道?与城内的“潜渊”有何关联?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一个烟雾弹?
天色已渐渐放亮,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城内的搜捕行动正在悄无声息却又雷厉风行地进行着。根据那份暗语名册,东市的“陈氏纸马铺”被查封,掌柜“青竹”试图反抗被格杀;码头“刘记船行”的老板“黑石”在船上被抓获,搜出了私藏的兵器;而府衙户房那个代号“灰蛾”的书吏,则在接到调令前往守将府“协助处理缴获物资”的路上,被埋伏的侯府亲卫一举拿下,他甚至没来得及咬破藏在衣领里的毒药。
初步审讯结果很快汇总到赵珩这里。这些底层成员所知有限,大多只负责传播流言、散布恐慌、或者为组织提供落脚点和物资,对于核心计划和高层信息了解不多。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提到,“首领”拥有极强的蛊惑力,让他们深信自己正在参与一项伟大的、净化世界的壮举。
“疯子!一群被洗脑的疯子!”陈锋听完汇报,忍不住骂道。
赵珩却显得异常冷静。他站在守将府最高的望楼上,俯瞰着逐渐苏醒的苍远城。炊烟袅袅,街市上开始有了零星的行人,仿佛昨夜那场地下深处的生死搏杀从未发生。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氛,以及街道上明显增多的巡逻士兵,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城池正在经历的危机。
“殿下,内患已大致清除,如今只剩城外北狄大军了。”张闯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鏖战后的疲惫,也有一丝清除内部毒瘤后的轻松。
赵珩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投向城外北狄大营的方向:“内患真的清除了吗?那个‘首领’还未落网。而且,你觉得,兀术费尽心机,甚至不惜与这等邪教合作,仅仅是为了里应外合,攻下一座城池?”
张闯和陈锋闻言,都是一怔。
“殿下的意思是……?”
“兀志在胤朝,苍远不过是他南下的门户。他如此大动干戈,甚至容忍‘京凤’这等不受控制的疯狂组织存在,所图必然更大。”赵珩缓缓道,“我一直在想,他陈兵城外这些时日,除了骚扰和等待内应,真的就毫无其他动作吗?”
他顿了顿,转过身,看着两位部下:“你们不觉得,他太安静了吗?安静得有些反常。”
陈锋思索道:“或许……他是在等待我们城内生乱,士气崩溃?”
“有可能。但还有一种可能,”赵珩眼神锐利起来,“他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暗度陈仓?”张闯疑惑,“苍远地势险要,除了正面强攻,还能从哪里……”
他的话戛然而止,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与赵珩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老龙口!”